说来也怪,听说了宋知原的黑历史,陈佚却一点儿也没有反感。这个罪名让她身上的阴气有了解释,因此,他甚至第一次对这个女生萌生了友善的好奇。
真正让陈佚焦躁的,恰恰是告诉他这件事的陈冶。
陈冶说起这件事的语气,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种禁忌的不齿。对于陈冶来说,因为这样一个恶名,宋知原立刻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合该遭人唾弃的垃圾。
但问题是,杀人犯又怎么了,谁不是呢。陈佚这样想着。
就像宋知原说的,自己和他们都一样。换句话说,在陈佚心里,他的罪恶并不比一个杀人犯轻多少。
这种罪恶感让陈佚非常心虚。
他们被警察叫去问话的时候,陈冶还为哥哥撒过谎。那次陈佚能明显感觉到,妹妹对他曾经做过什么产生了怀疑,但年幼如她,在道义和哥哥之间,选择了哥哥。
这让他一度非常动容。
可是陈冶不应该在这条价值不正确的路上越走越远。陈佚再清楚不过。虽然他很渴望这种不顾一切的认同,很留恋这种被无条件相信的感觉,但他完全不希望妹妹为了他长成一个无视法律的人。
所以那天,陈佚才难得和她说了几句看似富有感情,实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陈词。
什么“我不需要你的掩饰”,什么“我们都要坦荡干净”,骗得了陈冶,骗得了警察,难道还骗得了自己吗?
过去是洗不干净的。等有一天陈冶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应该会很失望很失望吧。
他从没想过人之初到底是性善还是性恶,不过,“想要做一个好人”,本来应该是所有人最基础的信念。好笑的是,他连这样想的资格都没有。
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扔到那样一个大染缸里搅和了七年,陈佚觉得自己身上的恶臭都腌进骨髓里了。可是在那之前,有谁问过他的意见吗?有吗?
谁想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反正陈佚不想。
回想起这一路上数不清的那些推手,陈佚就觉得怨恨这个词形容起有些情绪来,还是太淡。
“躲躲藏藏的鬼怪,捉到烈焰下曝晒,
敢问这世上有谁无辜,还不是披着画皮作怪。”
唱到这句歌词的时候,陈佚忽然觉得从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就要往眼眶冲,想起这还是在酒吧,底下太多人在看,他试图控制自己,然而还是喉头一紧,带出了两声呜咽。
唱出来他才发现,这种压抑的悲伤似乎效果不错。
吕齐言在下面啧啧称奇,谁能想到陈佚还有这么像个人的时候,要是不了解他,光听他唱歌,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陈佚应该是个十分多情,特别有故事的人。
“哇你今天发挥太好了,”吕齐言彩虹屁说来就来,“尤其那句‘披着画皮作怪’,我的妈呀,太感人了。底下好多人鼓掌,你听见没有?”
陈佚怼着矿泉水瓶子灌水,不搭理他。
偏偏吕齐言作为一个准理科男,不是十分有眼色,没看出陈佚心里的惊涛骇浪,一味乐颠颠地问他:
“对了对了,你记的流水账呢?快拿来给我过目。”
“扔了。”陈佚冷冷地回答。
只过了一天,陈佚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回答的这么不带感情,吕齐言一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扔了?”他问,“为什么啊?你怎么了?”
陈佚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你别问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被这样无厘头地甩脸子,吕齐言当然不干,当即伸手去扯陈佚。陈佚本来就很讨厌肢体接触,这一下回头看吕齐言的眼神都变了。
这时候周研昧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眼睛在他们身上一扫,饶有兴趣地问:“干什么呢?小两口吵架啦?”
拿吕齐言和陈佚开涮这一招,对付俩直男最有效不过。老板出马,一个顶俩,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再大的火气也散没了。
吕齐言被周研昧一提点,立刻接了这个梗,扑到周研昧那里抱大腿:“太后娘娘!您可来了!这个渣男他横我!您可要替嫔妾做主啊!”
……陈佚看着吕齐言,一脸“我恐怕是今天才认识这个奇葩”的难以置信。
周研昧:“噗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辈分我很满意!熊儿子!还不快去擦吧台!”
被他们这么一闹,陈佚都忘了自己为什么在不高兴。晕头转向地被周研昧推到吧台,他都没弄明白抹布是怎么到了他手里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佚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乖乖干活了。
“我说,”陈佚擦到一半,周研昧突然凑了过来,“你真生吕齐言气啦?他怎么你了?说来听听,我替你说他。”
陈佚有些惊讶,慌忙道:“我没……“
周研昧故作诧异,“哦,原来你没生他气啊,“她看了一眼在那边和调酒师聊天的吕齐言,”我还以为……“
这些话在陈佚心里敲响了警钟,他才想到,自己发脾气是很痛快,可是身边的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高兴,很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对谁不满。
周研昧早看出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做还会伤害别人。他以为他的情绪只关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但生活中往往不是这样,尤其是对那些在意你的人、或者你在意的人来说,情绪是有传导性的,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一个月相处下来,周研昧慢慢看出,陈佚大多数时候没有看上去那么多的敌意,更多的只是警惕,或者任性。一旦他意识到了有什么问题,出于本性的善意,陈佚不会拒绝更正。
她能感觉得到,陈佚就像一个孩子,正在努力融入这个世界,渴望被接受,但又害怕受伤害。
并不是周研昧喜欢说教,只是她想试着帮他。
“是……在生自己的气,“陈佚苦笑,”我不该冲他的。“
“那就好,“周研昧笑笑,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没事儿,他没心没肺的,肯定没往心里去。”
“不过,”她欲言又止,“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倒是愿意聊一聊。“
陈佚面露难色。
“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周研昧立刻说,”只是我们有时候可能没发现你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生气。真的,我,吕齐言,你妹妹,还有每天来听你唱歌的客人们,我相信大家都希望你能开心,但是你的不开心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们乐意分担,更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