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佚下午去实验室的时候,到的比较早。
这几天已经入秋了,天气有些冷。他仅有的一件厚衣服还没舍得拿出来穿,楼道里又比较阴寒。可是实验室的门锁着,还没有打开。他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阳光怎样灿烂地落在地上。
他百无聊赖,不知道在墙上靠了多久。几声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传了过来,陈佚远远看见了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
作为一个600度的近视眼,陈佚没戴眼镜的时候,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是猜测应该是老师来开门,于是很客气地让开了。
老师一步步走近,陈佚隐约听见了几声熟悉的尖鸣。这让他后背一凉,差一点就落荒而逃。
是小白鼠。那个老师手里提了一笼小白鼠。
穿实验服的女人像是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打开门,然后从教室里另找一个小的鼠笼,抓了几只小白鼠进去。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陈佚能想象小白鼠怎样被提着尾巴、怎样挣扎抓挠、怎样用它那红色的小眼睛审视笼外的人。他的喉头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实验。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佚做好了心理建设,迈着僵硬的步子向教室里走去,和那个女老师擦肩而过的时候,正好和她对视了一眼。
嘶。陈佚被电了一下。这人他见过。
不是陈冶,不是我妈,不是周研昧,不是宋知原。陈佚在自己大脑的“女性脸庞“素材库里检索了一遍,确认自己和她不熟。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几只小白鼠身上。陈佚躲得远远的,放下包戴好眼镜,冷冷的注视着教室另一头的鼠笼。
“陈佚?“班里同学来了,还是个女生,一看这场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在害怕吗?“
陈佚知道这时候保持微笑就好了。
这种干笑让陈佚的恐惧更加无处遁形,女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无语又轻蔑的神色,自己弯下腰逗弄小白鼠。
陈佚不为所动。后来的同学也打趣了他两句,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同学走进教室,也就没人搭理他了。
他默默看着同学们围在鼠笼边,一个个伸手去摸那些小动物。好像它们不是实验品,而是宠物。
第一次接触实验动物,所有人都会有这种错觉。陈佚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对于小白鼠来说,第一次见到人,也不会明白人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甚至还会齐刷刷地站直了,毛脸上只有好奇,一点不知道害怕的样子。
想着想着,这个画面就呈现在了陈佚的脑海里。清晰得连小鼠的每一根毛发和脚爪上的皱褶都能被看到。
他忽然觉得有点头晕,陈佚甩甩脑袋,半天也缓不过来。看到老师进来,他只好强忍着不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师照例讲了很多没有人会听的理论知识,陈佚晕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他说到哪里了。终于,老师抓出一只小鼠,叫所有的同学过去看示教。
然后,处死了它。
陈佚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接下来的场景就有一点出离现实了。
周围的老师同学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头上很重很重,好像压的他矮了一个头。
“陈佚!“有人喊他,但是她的声音很小,好像在提防什么。
可是陈佚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茫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佚!“这次声音大了一点,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但陈佚并没有惊慌,反而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开始带着他往后跑。陈佚回身跟上,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的背影。
她的头发不长也不短,扎的很低,陈佚知道这是规定的发型。
“去哪儿?“陈佚问她,”带我去哪儿?“
“嘘!“女孩儿把她拉到墙角,”别吵!他们发现就糟了!“
说着,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从实验服的兜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
是一只小白鼠。
它居然是有温度的,是鲜活的,甚至还能用它红色的小眼珠瞪他。
“你……“陈佚吓了一跳,”你疯了!他们不让带出来!你从哪儿偷的!“
“我没偷,“女孩不服气地看他,”刚才做完实验,我趁他们没注意,没处死它。“
“你胆子也太大了……”
“哎,怕什么。“女孩满不在乎地摸摸它,”不会被发现的。发现了再说嘛。“
“反正……它也活不了多久。“
两个孩子沉默了。他们都记得自己刚刚对它们做了什么。
“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女孩咬咬牙,”中午有披萨,它还没吃过呢。“
陈佚试探着伸出手,还没有落在小鼠身上,耳边就突然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哨声,钻的他头疼欲裂,胃里一阵恶心。
被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
陈佚的心揪在了一起,铺天盖地的绝望和难过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挣扎着想再看一眼女孩,眼睛里却是一片漆黑。
耳朵里持续的声波让他浑身脱力。
在陈佚的同学看来,从老师处死小鼠开始,他的表情就不太对,直到小鼠被剖开腹腔,陈佚终于害怕地崩溃了,脚一软,跌坐在地。
班里的女生都颇为莫名其妙,陈佚一个大男生,精神意志薄弱成这样,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杀了个小鼠就这样了……“
“胆子这么小学什么生物啊……”
他们的窃窃私语根本就是说给陈佚听的,也许没什么恶意,但确实包含着因为年轻好斗而产生的居高临下。
也怪陈天生长了副得罪人的皮相,又从不和人来往,活得极端不可一世。一个人,要么姿态低,要么能力低,这是在世界中立足,最最基础的定律。
可惜陈佚不懂。所以,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等着看他笑话了。
这种令人不悦的态度被陈佚捕捉到,他抱着头坐了一会,精神突然格外集中。
你们算什么东西。
你们能杀,难道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