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兮随即眉眼一冷,即是狼狈被动,也不该如此被待。
她狠狠地挣脱开了那些人的钳制,沉声呵斥:“放开,我自己走!”
说着,人也站了起来,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至少看上去整整齐齐的,才一脸坦然地在逐月不善的眼神中往外走。
眉眼之间轻微的得意,似乎是能为同样惹怒逐月而有了点儿报复的快乐。
只是这一切表象,等到踏出议政殿的殿门之外,就很快从赵婉兮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长长地出了口气的模样。
算起来,这得算是她第三次从逐月的手里头死里逃生了。一而再的挑战,没能让她生出熟能生巧的庆幸来,反而一次比一次刺激。
尤其是适才,甚至好不夸张地讲,她是真的距离死神的镰刀,就差了逐月脑海中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理智!
不过还好,饶是逐月面上不显,对她也始终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就从这连番的反应来看,至少自己的话,还是对他多少产生了影响的。
不杀她,定然是有欧阳晟乾意思掺杂在其中的原因,不过赵婉兮倒是更加愿意相信,这也是逐月自己本身的意思。
至少留着她,能给他传递不一样的信息,让他看透一些原本看不透的东西来。
而那些东西,则正是赵婉兮想让逐月清楚意识到的。
人都有野心,且还都是能够自主独立思考的高等动物。她就怕逐月的野心不够大,达不到她想要的那种程度。
既然如此,怎么能少得了她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煽风点火?
风光而来,却被人压着离去,等出了议政殿的殿门,赵婉兮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南麟的朝堂,是真的再次乱了。
仔细想想,前后经历了这几遭,这个国家也还挺不容易的。
感叹之余,看清入目所及之处的景象,又蓦然愣住。
外头的动静,适才在殿内其实就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因为只要对付逐月,赵婉兮其实并没有怎么分心去关注。
此时亲眼见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头,外边究竟遭遇了何等惨烈,生生将议政殿外头的这点儿空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殿前的台阶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有更多重伤轻伤的人,要么被人运送下去,要么被押走。不论是哪一种,都避免不了捂着伤口低低哀嚎的场景。
这样的一幕,赵婉兮并不眼生,曾经随着在冷君遨在战场上,她曾不止一次地见到过。
可那是对敌的战争,而眼下,却是南麟宫内的自相残杀!
至于那一地刺目的鲜血,还有偶见的断肢残腿,就更不消说了。
差不多等她出来的这段时间,双方激战差不多已经结束,面对着一地惊心的残局,自然还得有人出面收拾。
赵婉兮一眼望过去时,正有宫人在默不作声地拖拉着尸体。
将那些个尸体装进事先备好的车子里运走,再泼上几盆水出去,趴着用刷子使劲刷刷,那些鲜血的痕迹,也就没有了。
等到水渍干了,一切恢复如初,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儿趴在地砖上去闻上头残留的血腥味道,所有人也会很刻意地选择忘记这一幕,这一场变故所带来的灾难,就会这么过去了。
可是作为冷君遨的皇后,在赵婉兮这里,却很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她甚至全程微眯着眼睛任由受逐月调遣的宫廷侍卫们押着往前走,左右都不敢多看一眼。
不止是心疼,还有一股子,始终无法疏散的沉闷感压在心头,让她都快没法呼吸了。
莫约是为了图省事儿,引路的宫廷侍卫们挑选了近道,用最短的时间将赵婉兮送回了琼华宫。而后也不离去,就那么大刺刺地守在宫门口。
彼时,琼华宫已经被兵将们包围了,里头的人出不来,只能远远地站着,巴巴等候。
终于等到赵婉兮现身,旁人尚且不得说,只一个琼儿,当即就涕泪纵横地飞奔了过来,情绪激动的都没能忍住自己的哭声。
“娘……娘娘,您可总算是……”
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直接扑倒在赵婉兮的脚下,磕着了膝盖也不在意,赵婉兮心疼,才一低头,就见着琼儿额头上破了一大块。
血红的污渍粘粘在上头,差不多已经结痂了。猛然看上去,伤口触目惊心,生生破坏了她一张姣好的面容。
等到视线扫过去,赵婉兮很快就发现,不止是琼儿,其他人,差不多跟着她一道去了议政殿那边的宫人们,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伤。
唯独庆幸的,人还算全乎,没少了谁。
与此同时,宫女木槿也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蛋抹着眼泪走了过来,一边帮着搀扶跪坐在地上的琼儿,一边跟赵婉兮哭诉。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琼儿姐姐怕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冲出去找您。此前在议政殿,她见势头不好,为了冲进去救您,差点就被人给……”
大概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的惨烈,让这个小丫头心有余悸,言语之间,木槿音色中还带着清晰的颤音。
等说到后头,也是哽咽不能语。
赵婉兮听得心中发酸,赶紧抬手阻止了她。同时手下发力,跟木槿一道,将琼儿从地上拽了起来。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此处不是话说的地方。”
且不论赵婉兮的话语有多么的犀利,多么不中听,至少有一点,还是说对了的。
趁着此次着人取代冷君遨所制造出来的机会,暗中在南麟搞事情,朝着务必要搞出大动作来目标的计划进行一事,的的确确是掌握在欧阳晟乾手里头的。
自认为作为合作伙伴的逐月,却十分被动。
很多事情他别说是插不上手,甚至就连知道都不知道,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欧阳晟乾的一句吩咐,让他务必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稳住朝中所能掌握的力量罢了。
再想插手什么,得到的回应,也不过就是一句照顾好欧阳华菁以及她腹中孩儿的应付,无形之中,恰巧对应了赵婉兮的那句,充其量,他不过只是欧阳华菁附属品的评价。
这样的事实,让逐月多少有些难以忍受。
此前因为跟欧阳华菁之间的感情,以及两人好不容易才能公然相守在一起的喜悦所冲昏了头脑,很多事情逐月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但是经过赵婉兮接二两三的挑拨,那些隐患,最终还是成功浮出了水面。
随着遣走赵婉兮,打发殿内所有人退下,逐月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始终有点儿阴晴不定。
忍不住开始计较,这把椅子,现在坐的稳有什么用?甚至冥冥之中,他都忍不住开始猜测,若是等到将来有朝一日他菁儿腹中的孩子出生了,略略长大一些,是不是就再也没他什么事情了?
于情于理,控制一个孩子,总要比成年人来的容易的多,像欧阳晟乾那么聪明的人,没道理会放弃这个便利。
而且流淌着西岐血液的孩子,总要比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强!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可是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会悉数涌出。有了这个顾虑,逐月的神情开始越来越沉。
即便是有面皮的掩饰,令人窥不见真章,但是那股子煞气,却是越见浓郁,看的一侧的白面太监心惊胆战。
殿内人悉数被打发了出去,作为被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太监,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给自家主子献殷勤的好机会,主动留了下来,想着要好好伺候。
不料,竟见到了逐月这样的一面。
是逐月还是冷君遨,对太监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能重用他,抬举他就好。故而前几次奉命去请赵婉兮,这太监可是没少耍威风。
这会儿见势头不好,垂着脑袋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遂一咬牙,竟不怕死地凑上去,主动开口意图为逐月解忧起来。
“皇上,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他这一出生,逐月这才发现,殿内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在呢。
不过这个别人,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奴才,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淡淡地瞄过来一眼,神情不明。
见他如此,那白面太监还道是纵容,胆子当即不由自主地大了几分,竟然自认为聪明地愤愤然起来。
直言道:“奴才斗胆,私心觉着,这西岐九王爷的手,未免也太长了些,当众那般狂妄,也太不将皇上您放在眼……”
话到一半,骤然察觉到不对劲,赶紧住口。心有余悸地望过去时,果然就看到此前还没有什么情绪的逐月已经换了个样子,眉眼明显凌厉。
一声冷哼,更是迫人十足。
“嗯?”
横竖算下来其实伺候在逐月身边也并没有多长时间,那白面太监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眼瞅着逐月动了怒,立马就怂了。悔不当初地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不遗余力,不带半点犹豫的。
连声求饶的话语,也是不断。
“奴才该死,奴才多嘴,奴才不该不知轻重便妄议朝政,奴才甘愿领罚,还请皇上……”
这厢满腔诚惶诚恐的胆战心惊,反观逐月,眉眼照旧还是一片冰冷,只是初始的怒气已经没有了,反而有点趋于平淡之势。
甚至,还能耐着性子,同那太监应付了一句。
“继续说下去。”
莫约是没想到他竟然没发火,那倒三角眼的白面太监恍然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满脸庆幸。
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紧绷在嗓子眼的气,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逐月的脸色,确定他并不是真的很想要自己的小命儿之后,才斟酌着语言,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度开了口。
“皇上恕罪,奴才本不该多嘴。无奈那西岐九王爷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别的且不论,单说眼下,好歹也是咱南麟的朝堂不是?王爷便再是如何势大,总归是别国的人,怎好事事插手?
这还罢了,很多时候甚至还企图越过皇上您去,这让那些个支持皇上的大臣们,怎么想?
就像适才,当着众位大人的面儿,他那般姿态……”
适时噤声,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总归是明摆着的事儿,也没有必要再挑战端坐在龙椅上人的底线,玩一把丢掉性命的惊心动魄感。
其中的意思,却是到了。
听着他那话,其实字字句句,还真就没有多么悦耳。虽不至于跟赵婉兮说的一样让人难堪,但是其中所带的意思,却是相差无几。
听得逐月情绪再度恶劣,同时暗里的心思,却也突然就活络了起来。
这太监的话,未必全部有理,至少就如今他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一事,最大的功劳,其实就是欧阳晟乾的。
若没有他的暗中支持,这一切事情,哪会那么顺利?
就连欧阳华菁都深知其中的利害,从一开始就明白想要成事,必须得找她那位好皇叔合作,他更加不会不知好歹。
便是适才那些明着选择站在他这边的南麟朝臣们,尚且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被欧阳晟乾收买的,只一个郎中令任全,就明显忠于西岐更甚于他。
但是这个理由,并不能抹掉他逐月的功劳,有一句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那就是,这里总归,其实还是南麟的天下,南麟的朝堂。他这张假面,也依旧还有很大的用处!
不管实力如何强悍,行事再怎么霸道,欧阳晟乾都是西岐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根深蒂固,就冲着这个,很多事情,欧阳晟乾自己根本做不了。非但做不了,一个处理不好,还很容易引起南麟全国臣民的一直反抗。
所以,他才会需要自己。而这,也恰恰正是他逐月翻身的最好时机!
逐月其实并不笨,心思也足够活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