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阴雨连绵,秋风萧瑟。
“将军,小的们实在拦不住郡主……”项楚之与故人重逢,在外正把酒言欢时,府上小厮突然冲了进来。
只听见那“郡主”二字,他便飞也似的从座位上弹起:“何兄,改日再约。”匆匆一语,夺门而出。
这曼莲此前闯了祸,被罚禁足了许久,这一出来就直奔他们项府的话,那只能是为了夙儿。
小厮们着急忙慌地跟了过去,满脸的无奈。郡主不好惹,他们是知道的。可今日来势汹汹,指名道姓非要找夙儿,怕是要出大事。
下人们虽没有资格去过问将军和夙儿的事情,但好歹也能看出一二来。若郡主真将夙儿带走,或是做了什么别的事,将军还不得心疼死。
往项府的路程并不长,加上项楚之的速度又极快,半柱香便在街角,远远能看见项府了。
“你放手!”项府大开的门,突然有几个男子硬扯着夙儿往外走去。听得夙儿如此呼唤,项楚之更是气急,连忙奔了过去。
刚到的那一刻,曼莲也从府上走了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夙儿,将那手一指:“这丫鬟姿色不错,本郡主打算带回府上,难道你不舍得一个下人?”
项楚之停下时,平了平气息,先看了看夙儿,她倒是镇定的很,只是面上有些怒气。而后听得这曼莲如此无理取闹,心中怒火更甚,只不好发作罢了。
“郡主说笑,一个下人自是没有舍得或是不舍得的道理。可是我偏不给,又如何?
今日郡主看中我府上一个丫鬟便要带走,若他日郡主瞧上我这项府也要强占,那下官也只有听从的份。
但,我项楚之生来是姜国的子民,死也是要为姜国战死,如今遭郡主三番五次的羞辱,实在不公!若郡主对项某无法忍受,不若向圣上请旨,赐死即可!”
项楚之并非是一时气话,着实是每见曼莲一次,就对母亲如何亡故的场面更加心痛一次。他本该是沙场上的男儿,却被迫因为她囚禁此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曼莲并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些话不过是项楚之在为那个女人狡辩,替她维护。
沉默了片刻,便下了台阶,来到夙儿的身边,眸子里是这个女人的身形,心里却是无比的恨意。
“莲儿,你过分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皆看了过去。
从一顶奢华的轿子里走出来的,正是这位曼莲郡主的生父,贺王。
雍容华贵、气质非凡,从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脸上,暂时看不出对曼莲种种行为是打算包庇亦或是责罚。
贺王款款而来,只将曼莲一把拉了过去,悄悄低语几句,便带着曼莲走了。贺王甚至没有和项楚之客气一句,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高傲地带着女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可在项楚之心里留下的,未尝不是更深的恨意。
曼莲间接害死他母亲的时候,贺王就是如此的冷静、沉默。
转眼间,人都散去,夙儿依旧站在那,望着彼时颇显疲倦的项楚之。
她忽然想起,像项楚之这般心怀天下家国的男儿,运途不该如此悲惨才是,可为何这个曼莲会纠缠不清,导致他如此为难?
莫非,是自己的介入,影响了他的命运?
这一念起,夙儿不觉秋风更冷了些,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时,项楚之已经回府了,唯有桂姨向她走来。
桂姨拉着她的走,带她进府:“夙儿,也不知是我们将军命苦,还是这郡主实在……将军他日守孝结束,就要娶那郡主了。”
这话,夙儿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过,当时还以为项楚之能摆脱这种命运,不想今日之情形,怕是绝无可能了。
但,她不信,她觉得他可以。
突然,挣开了桂姨的手,朝项楚之追了过去。
桂姨一时惊讶,便没有跟上去。但见夙儿那坚定的背影,或许,这就是将军的福星,会给将军带来好运的,不是么?
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在长廊那里,看见了正缓缓而行的项楚之。便又加快了脚步,终于赶上了他。
“你站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因跑得急,气息不均匀,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适才说的是什么话,你就这么轻视你的生命么?”
项楚之惊得回首,听着她的责备,却一句也反驳不了。
“战场杀人你都不怕,你还怕这个郡主么?枉你七尺男儿,竟要以死要挟你的敌人么?
那日你还说,若你有心愿,你定当竭尽全力去完成,不假借他人之手,今日怎么就屈服了?难不成,他日你再无可奈何之际,你还想去焚苼阁签契约么?”
夙儿的话,重重地落在他的心间。适才说的那些话,一来是担心夙儿的安危,二来是权衡之下,他若真无法取消婚约摆脱纠缠,虽不会自暴自弃,但会离开此地,前去从军。
可,夙儿如此焦急地担心他,何尝不是这冷漠世道里最温暖的回馈,何尝不是他最期待的那一番关怀?
但若是再沉沦下去,又该如何面对郡主无休止的挑衅,又该如何保全夙儿呢?
彼时,被她拉住的手臂,显得格外沉重,想动却又动弹不得。
“非也,倒是一时气话罢了。只不过,伴君如伴虎。父亲在世时曾言,功高震主,势必毫无生路。军权在握,便是最快的催命符。眼下,曼莲郡主这些胡闹事,还不是最棘手的。夙儿,你明白么?”
他终是轻轻地将她的手松开,转过身,面对面地瞧着她,皇权斗争,何其残酷,他不忍心将夙儿牵扯进来。
“呵,皇权。楚之,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哪怕粉身碎骨,也是无愧于心的。
你要是去出征,我陪你。你要是想造反,我亦陪着你。”这个词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夙儿不过以为这词,是反了那贺王和郡主,没有细想罢了。
可项楚之听来,不禁有些难以理解。“夙儿,隔墙有耳,下次你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明白?”
项楚之倒不会怀疑夙儿是什么通敌叛国的细作,但若有人听见,这便是死罪一条,株连九族。夙儿心思简单,这话也只是替他不公,惟愿她能明白自己此时的警告吧。
“原来这个词不是什么随便说的词。”夙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又见项楚之那极为认真的表情,也只得一本正经起来,“放心,我明白了。”
当下不再多说,从他身边经过,打算回房去歇息。
也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忽听闻项楚之问了一句:“适才你可是唤我楚之?”
她愣在那,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又如何?偏头看去,那项楚之竟是微微笑意,满目深情。
“没关系,在家里你随意便是,出府的话,还是要避讳些的。”他那如清泉般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期待,仿佛这个称呼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哦,好。那我回房去了。”
莫名其妙,夙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曼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