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穿过了几重门,安瑶听到了内院传来了一阵琴声,有点忧郁,有点哀怨,倒与这西宫整体的氛围有些像。
两名嬷嬷在中途便换了人,改为了两个小丫头,到得前一重门又换了人。现在听到琴声,两名引路人又止了步:“娘娘就在前头,我等不能过去,姑娘请自行前往吧。”
说毕,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安瑶耸耸肩:“庭院深深深几许……”
何必呢,这么秩序井然的,生生苦了自己。
安瑶有时候寻思,自己要有这么大一个园子,肯定养一个戏班子,种个满园的花儿,四季都能依次开放,再让满府的人把自家小孩儿带进来玩,春天的时候就放个一堆风筝……日子嘛,总要热热闹闹、活活泼泼的才好。
人要有一个相对清净的空间供自己思考,更要有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空间感受生活的美好。
独自往前走了一段,遥遥地只见一树黄叶下坐着个纤瘦的女子,正在抚琴。安瑶之前见过瑾太妃两面,认得出来,便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太妃。”
瑾太妃并不应答,琴声不断,半晌才幽幽停下:“不必多礼。”
她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安瑶没有行跪礼,行的是屈膝礼。
屈膝礼在这个世界也算正式的礼节,女眷做的比较多,但多为上层女子所用,因为没有严格训练过的寻常女子,根本不知道屈膝礼该怎么做。安瑶倒是没有出洋相,但瑾太妃觉着,这女子对她的尊重不够。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冷,从头到脚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安瑶。
没挑出毛病来,但那双眼睛……瑾太妃想,是不规矩的。
没有对皇家威仪的足够敬畏感。
这安瑶倒不是故意的,她真没这个时代的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权势的敬畏,毕竟二十多年来,受的教育都是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到这世界才多久啊。就算有心要收敛着点,演技也还不够精湛,也很难把握这群土著心中微妙的不爽点。
算是非常无奈的踩雷不自知类型。
好在心宽,瑾太妃让坐就坐,让喝茶就喝茶,问这茶点如何,就绞尽脑汁夸一通。她又不是来砸场子的,自然顺着主人家的意思一些。
于是瑾太妃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一点。
自己明里暗里的示意,这姑娘竟像听不懂的一般,跟她装傻充愣。
她说:“王爷这么些年府里都没添过人,会将你带回来,本宫听说时很吃惊。”
安瑶诧异:“连一个下人的变动都没有吗?那……王爷可真够宽厚的,当然,府上的人也的确都很好。”
瑾太妃:“……”
她能怎么说,总不能直白地说,自己说的没添过人,是萧北炎没近过女色的意思吧?这姑娘到底是如何理解成下人也没有任何变动的!
太妃说:“不知姑娘出身何处,双亲何在?祖上可有何光耀之事?”
安瑶吃了块点心:“双亲都不在了,其他亲戚也是寥寥,基本断了联系。”
太妃安慰了几句,又问:“祖上是何府?”
言下之意,不说你当下是一介孤女,追溯祖上都没一个显赫的,你觉得,你配赖在王府么?真觉得,靖王府会给你一个身份么?
当然,自家儿子多年来头一次看上个姑娘,瑾太妃打心眼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她的立场毕竟跟何静淑何姨妈他们不同,今日唤安瑶来,便是看看这姑娘老不老实,若是个安分守己的,那收在府中倒也无事。
谁知问题一出,安瑶异常潇洒地一挥手:“民女也不大清楚,应该并没有哪位先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大事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怎么过不是过呢,反正传到民女这一脉时,家风也不错。”
瑾太妃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胡闹,怎能连自己的宗族都记不清了?家国天下,连一家之事都不明,又如何明其他事理?”
安瑶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古代对孝道看得无比重要,祖上出过什么人才恨不能倒背如流,赶忙补救:“也不是记不清,只是……只是……”
眨巴一下眼睛:“民女想着,行先于言,等民女真做下什么值得浓墨重彩写一笔的事儿来,这才不算辱没了门楣,也能好好地将祖上之事说一说。”
理是这个理没有错……但瑾太妃还是顺不过一口气,原因无他,安瑶的口气,也太大了。
闺中女子,越是自重的,越是低调行事,哪有夸口自己要闯一番事业,然后光耀门楣的?不对,一个女孩子,闯什么事业?
瑾太妃的神色更冷了一点:她指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会就是嫁入靖王府吧?
这事儿不成!瑾太妃让人收了琴,慢斯条理地喝了一口茶:“方才听苏姑娘说,王爷让你入府,并非……嗯,而是看中了姑娘的手艺,想要制一批衣服,订一批画?”
安瑶点头,这是她入府前就和萧北炎商议好的,对外的措辞。
“那这冬衣,听说是已经赶制出来了,王爷也很满意,这厢便谢过姑娘了。”太妃呷了一口茶,温声道,“向嬷嬷,一会儿记得给姑娘一封谢礼。”
向嬷嬷自是应是。
“那姑娘的画,不知几时能完成呢?”太妃便如话家常一般,温声细语道,“毕竟苏姑娘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常住王府,怕于姑娘名声……有碍。”
安瑶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这得看王爷的意思……应当不会叨扰太久。”
毕竟国师府的事,还是得萧北炎才查得了。更何况,随着这些天的交流,安瑶发现,国师府与萧北炎貌似还有些旧怨。
这一来,萧北炎自然也不会轻易放下自己这条线索。
但瑾太妃没有这方面的耳目,不知内情,只当安瑶是推脱之辞:“怎么看王爷呢?既然王爷要姑娘作画,几时作完,用心赶工还是日日拖延,可不是王爷说了算的。”
安瑶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压下胸口的闷气:“娘娘放心,该巧儿尽的本分,巧儿自不会忘。”
“那本宫便放心了。”瑾太妃淡淡地说完,又加了一句,“你可能不大清楚,王府中,还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姑娘,那是王爷本家的表妹,性子和淑,最是娴静不过。她自来与王爷亲近,还望有些时候,姑娘懂得回避一下的好。”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萧北炎老远见了何静淑的影子都恨不能绕道,“自来亲近”?
更何况,这“有些时候”说的,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简直了。
安瑶吐出一口气:“民女自然晓得。”
“嗯,这便好,静淑这孩子呀,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多心,冷不丁见王府多了个花儿般貌美的姑娘,不安了许久,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惹炎儿不虞了。”太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这傻孩子……”
这就是纯粹在敲打安瑶,要“安分守己”一些了,瑾太妃甚至明里暗里地表示,只要她足够“安分”,将来真的抬进靖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她懂事些,不越过何静淑去。
安瑶在心里头默念了许久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后,眼见太妃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了:“娘娘,民女斗胆有一事相问。”
太妃一怔:“你说。”
“您说的这一切,到底是娘娘您的意思呢,还是王爷的意思?”安瑶淡淡道。
太妃脸色变了:“你这是何意?”
安瑶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民女知娘娘是一片慈母之心,恨不能什么都给王爷安排得妥妥帖帖,可有些事……恐怕还是得看看王爷的喜好的。”
她本是想劝一下,古代的父母总爱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顾子女的感受,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怎么行呢?子女也有自己的喜好呀。
若不是没熟到那份上,安瑶还想给瑾太妃讲讲陆游和唐婉的故事。
强迫的婚嫁是容易出悲剧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