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山愣在当地。
外面黑云压城，原本的闷重燥热被凉风吹了满屋，冲散了干净，甚至还带着几分冷意。
顿时，外面下起了雨。
雨来的很急很大，刚开始的滴雨没过多久便是噼里啪啦、电闪雷鸣，像是老天被什么事而震怒，意往人间降惩。
院子里有一棵紫蔓花，登时被打的东倒西歪，残花落叶倒了一地。
更显凄凉之态。
江锦华屏气凝神等着赵熙熙下一步要做什么，赵熙熙是早就有了觉悟还是会不可置信？江锦华很好奇，但她赵熙熙只是顿了顿便勾起了唇角轻轻的笑了声，抬眼望向了院中的那株紫蔓。
赵熙熙极为虚弱，声音也很沙哑：“这株紫蔓是我今年方移植过来的，它长的极快，也不需费心费神的浇灌喂养，几乎是一粘上土地就能成活。我也很喜欢它开的花，是秋季开的最早却最晚凋零的花，可美则美矣，这种花树只能存活一年。旁人曾劝我要种，便种上几株牡丹月季，起码年年开花，我看到它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还能开花，起码不会特别难过。但我今年却仍然固执的就种下了这一株紫蔓。”
她眉眼柔和，眼底神色却很坚决，里面盛放的是温柔却决绝的神色。
江锦华垂目忘了满地飘零的紫蔓花，忽的觉得喉咙口有些涩然，她肯定的说：“你之所以种紫蔓，是因为你知道这种花只能活一年，而你也只有活这么久了。”
赵熙熙便笑起来，“姑娘原来不止医术卓群，还是蕙质兰心，心思通透呢。”
江锦华没有说话。
吴青山终是忍不住抓住了赵熙熙干枯如缟素的手，她虽是对这位表姐不是很亲近，但方才这位表姐眼中是真真待她好的情意和温暖，吴青山自幼便不曾接触过太多温情，故而虽是只说了几句话便已将这位表姐当成了自己亲姐姐，见她如此看待生死，哪里还能冷静？
“表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誉……江姑娘医术精湛，定能妙手回春，医治好表姐的。何况棋哥哥……”吴青山稍顿了一下，改口道，“表姐夫定然是心中念着表姐的，虽然现在他被猪油蒙心，但日后定然是能念起表姐的好的，表姐日后还要活到百岁呢，现在怎么能这样自暴自弃？”
赵熙熙温柔笑着摸了摸吴青山的头，像是垂眸想到了什么，低低的摇了摇头，“他现在有柳娘在，不需要我，何况我又不能怀孕，总不能一直这样拖他后腿。”
吴青山红了眼眶，只握紧了赵熙熙的手不说话。
江锦华仔细打量着赵熙熙的身体状态，虽说药人通常寿命不长，但也不会这么快就命不久矣，何况赵熙熙如今也不过二十三、二十四岁，无论她怎样作贱自己的身体也不可能会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啊。
这时，江锦华突然想到了一点。
赵熙熙是药人，但张旭棋却并非药人，那因何张旭棋的血肉可以治病救人？
莫非……
江锦华心下大骇，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好好休养身体，或许加上我的药调养着，应当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赵熙熙笑着摇了摇头，“这样一直吊着，我也不好受，倒不如死了干净也干脆，何况如今张府已承担不起我的病痛所需的药草钱，我还是不要……”
“表姐我有钱啊！你莫不是忘了我了！”吴青山疯狂跳出来刷存在感。
赵熙熙一愣，笑容如暖玉旭阳，“倒是忘记我这位漂亮的小表妹了，不过啊，生老病死皆是天命，该生我不会寻死，但若是我该死了，也不想逆天而为非要用灵丹妙药吊着生命。”
看的倒是挺开的，江锦华颇为欣赏她这点，正欲上前仔细为她把脉，查探一下是否还有转机时，就见方才领着他们过来的下人冒雨跑了进来，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屋内地上，带了潮湿阴冷之意，他没看向吴青山和赵熙熙，只气喘吁吁的向江锦华说：“大夫，我家少爷请您前去为柳娘医治。”
张旭棋方才还不在府中，雨刚下没多久就回来了，看来多半是因为下雨而吃了闭门羹，现在刚回来听说了她来，就忙不迭的要请她过去给柳娘医治。看样子倒是的确心仪柳娘。
江锦华看了眼吴青山，吴青山气冲冲的，“你别去！那个什么柳娘必定没安好心，死了也活该！”
话音刚落就被赵熙熙不重不轻的拍了手，赵熙熙神色有些不悦，“柳娘到底怀着孕，不可在背后如此编排她。”说着她又笑着看向江锦华，“姑娘请去吧，我也好久没和郡主见面了，想和郡主说一会话。”
江锦华点头致歉，刚要出门就听赵熙熙叫住了她，江锦华有些不解，就见赵熙熙指着墙角处一把油纸伞跟她解释，“外面雨大，姑娘带着伞吧，莫要惹了风寒。”
雨势的确颇大，从这里跑过去定然是要淋湿的，江锦华拿过伞道了谢，随着下人一同入了雨中，绕过两座偏远着的小院，随着下人来到了主院。江锦华有些意外，这正室住在最为偏院的宅院，妾室倒是能光明正大的住在主院了。
她刚进门，就看到坐在案牍后单手撑着头，一脸沉痛神色的男人，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身形消瘦，白色棉麻长袍裹身，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周身笼罩着的尽是萧索落败之相，活像是江锦华在电影中看过的落魄书生。
听到了动静，男人不由抬起眼，他的眼睛生的好看，深邃多情，衬着儒雅温润的五官，本该格外慰藉风流的模样却因为那双一线殷红的薄唇，而逊色几分。
张旭棋打量着江锦华，神色带了怀疑，“你一个姑娘家，竟也会懂医救人？”
江锦华不卑不亢的挑了挑眉，“我若是不会，青山郡主怎会去寻我？”
张旭棋迟疑一二，耳畔只听得雷鸣阵阵，更无安静心境，倒是没有再仔细盘问了，他挥手指向内室沉声解释道，“柳娘身体抱恙多年，一直不曾好转，两个月前又查出怀了我的骨血，但她的病情也跟着更加严重了，还望姑娘为她诊治。”
江锦华淡淡道，“我若能救必定不会束手旁观，但若是救不好，公子也莫为难我。”
也不知多少人都这样说过……
张旭棋沉重的叹息闭眼，挥手示意自己记下了，江锦华瞧到他手臂上的确有许多疤痕，未长好的或是已经结痂的，布满了他干瘦的手臂。江锦华垂了垂眼，想着吴青山说的张旭棋为了柳依依割肉放血的事看来并非为假，这才踏入了内室。
床榻上的姑娘面容惨白，不见一丝血色，秀气的五官倒是从某些方面来看，和赵熙熙有几分相似。
江锦华似笑非笑的勾起唇。
这也太巧了。
她为柳依依把脉，仔细探查了许久方从内室走出，望着张旭棋瞬间升腾起希望的脸，淡定的问，“她因何会染上这种病？”
张旭棋迟疑了下，“只是意外沾染上的罢了，没有诸多缘由。”
他倒是没有说实话。江锦华似笑非笑继续说，“她现在的身体中的毒，已并非是你再以一己之力割肉放血做药引就能压制的了，若是你再寻不到好的药引，怕是她会命不久矣。”
她看到张旭棋攥紧了拳，枯瘦的可见青筋暴起的手被攥的特别紧。江锦华丝毫不怀疑他手中若是有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定然会被捏的粉碎。
张旭棋迟疑一瞬，“以什么做药引才好？”
江锦华似笑非笑的想着他的纠结迟疑，像是从他这般复杂的情绪中要将他整个人都看个清楚仔细，“你难道不知道该用什么做药引合适吗？那些你请过来的这么多名医大夫们，就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你？”
“……”
他没说话。
江锦华冷嗤了声，既是张旭棋兜兜转转不说实话，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在此周旋，拱手致歉便要转身回赵熙熙院中去，又被人叫住了。张旭棋的神色很复杂，“若是我取了那东西做药引，她会如何？”
这个“她”除了赵熙熙还能是谁？
江锦华唇角的似笑非笑终于消散了干净，她目光灼灼盯着张旭棋，很不解的问，“你寻过来的医师大夫告诉了你如何取用药引，却没告诉你那人会落得怎么样个下场吗？”
告诉了，告诉的清清楚楚。
故而他才会一直拖延着，借口就是她身体不好不能这样贸然取用血肉做药引，但现在……
张旭棋咬破了舌尖，清清楚楚尝到了痛楚和血腥味，方颤声道：“我已无瑕再去寻找那些医师大夫，不知姑娘可否劳神持刀取药引？”
一阵凉风掠过，吹落了江锦华面上的白纱，白沙落地之时，远处撑着伞寻来的靳南疆的身影也悄无声息的撞进众人眼帘。
江锦华笑意薄凉，望着看到靳南疆便忙不迭跪在地上请安的张旭棋，“你区区太傅之子，请不起本王妃为你的妾室杀人取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