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绿荫摇晃，入眼处翠绿炽烈。
都城秦川皇宫，宫女们比以往更加忙碌，或张罗着纳凉的竹床，或流水处卖力的洗着主子们褪下的衣裳。
晋墨刚练完武，正收剑往商月寝宫匆匆赶去。男人身形瘦削，微显凌乱的亚麻色长发披在肩头，后背烟青色的布料被汗渍染得深色一片，胳膊处高高挽起，比普通人肤色深几度的深咖色皮肤特别打眼，精雕细琢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抿着唇，上挑的桃花眼冷冷冰冰。
才待他走近房间，就传来一阵尖锐嘶哑的叫嚣，“滚！！没用的废物！给本公主滚！”连带着婢女们四散躲避的啜泣。
晋墨稍稍停顿，抬手推开房门——
房间很大，却只摆了一床一桌，床的布置尤其雅致，整个床架都是水晶般透明，散发着凉意。商月叉腰站在床前，一身单薄的寝衣蔓延至地，绛紫色长发惊心动魄纠缠在后背，“叫你们把本公主房间的蚊子灭干净，一个个的，没长耳朵吗？！害得我一夜没睡，脸上手上被咬好几个印……都滚出去领二十大板子！”
商月脚边哆哆嗦嗦跪了一排小宫女，听闻已是吓得泪如雨下，“呜呜呜求三公主饶命啊”，“三公主，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呜呜呜……”
“咬在了何处？”
轻柔冰冷的嗓音响起，眼前光影陡然一暗。商月愣了，就见晋墨大踏着步子来到自己跟前，抬手抚上她脸庞，“这里？”肌肤感受到男人指尖薄薄的茧，惊诧之余抬头，正对上男人满怀关切的目光，“还是，这里？”
商月反应过来，脸却一点点红了，她恼羞成怒甩开晋墨的手，“别碰我！走开！”
晋墨却没打算放过她，顺势轻轻扣住她的皓腕，垂下眼，低吟，“唔，胳膊被咬了。”
商月气不过，拳打脚踢，晋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双眼沉沉，像没有痛觉般接受女人撒气，“今晚，晋墨将为您打理床铺，绝不会让殿下再受半点委屈。”
“这些犯错的宫女，就遣散了罢。”男人低头，姿态恭敬谦卑，“比起惩罚几个无用的佣人，显然是公主殿下的名声更重要。”
商月气呼呼的坐到床边，别过脸，“……都听到没？还不快滚！！”
跪地求饶的宫女们简直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原地呆滞了一秒，又哭又笑磕头谢恩，“谢三公主殿下！！”“奴婢告退！！”然后感恩戴德的倒退着，离开房间……
刹那间，诺大的房间只留下商月和晋墨两人。
商月百般聊赖玩着手，似乎无意提起，“那件事，你布置好了吗？”
晋墨在商月脚边单膝跪下，将拳头靠近左胸口，低头汇报道，“回殿下，晋墨已安排妥当。”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她仰起头，鱼鳞般耀眼的紫色长发在身后滚滚而落，眼神仿佛飘向了窗外很远的地方，“……在商州，离开将军府时我就曾问过你，有什么可以除掉茶羡鱼的好点子。”
商月露出讥讽的笑容，“你让我等，我听了，让我于宫中常走动，好留下多方人证，我也依了，可是如今茶羡鱼可是离秦川越来越远……离《朱雀皇女》画卷越来越近……你现在还敢说，安排妥当？”
晋墨依旧恭敬的单膝跪在女人脚边，目光直视地面，语气平常，“当然。”
商月努力克制自己想一脚踢飞男人的冲动，咬着牙愤愤道，“哦？真是对自己的计划充满自信啊晋墨，如果这次你还不能拿下茶羡鱼的人头，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
晋墨毫不犹豫，“不用公主殿下为晋墨费心，到时，晋墨将自行离开玉蟾宫，离开秦川。”
商月对晋墨提出离开感到意外，“你，你选择走？”
男人抬起头，一缕柔软的亚麻色发落在肩头，“晋墨的存在，是为了三公主您。如果公主对晋墨失望，晋墨便失去了继续留在殿下您身边的道理。”
“殿下不必担心，师太会再派出比晋墨更能让殿下开心的侍卫……”
“你在威胁我吗？！”一盏冰玉茶碗朝跪地男人的脸砸来，晋墨纹丝不动，茶壶嘴划破了他的侧脸，最后“哗啦”碎了一地。
商月气得胸脯起伏，她激动的冲到男人面前，一巴掌扇下去，“晋墨，我告诉你，本公主不稀罕你走不走，也别想你走之后再塞给本公主什么三墨四墨……你真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师太？侍卫？呵，别以为我不知道师太的主意，当初她就是派你来监视我的！”
“你要拿任务失败就离开做借口，随你！这玉蟾宫少了你照样转，我商月没有你照样是公主！！”
女人太生气了，以至于吼完最后一句话后颈撕扯发痛，天旋地转就要栽倒，幸好晋墨一把站起来，眼疾手快揽住了她。
女人微微喘气，斜靠在男人怀里，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剧烈抖动，重重埋着脑袋不愿露脸。空气静谧，窗柩上是落日余晖，房间里只能听见呼吸。
晋墨垂下眼，两手死死捏拳不去碰她，别过脸无声的看向别处，突然瞳孔张大，胸口一阵阵刺痛——他胸口那片布料，被什么浸湿了。
好凉。
【她哭了。】
晋墨内心懊恼不已，自责自己如此不小心，竟惹得商月伤心垂泪——他的初衷本不是如此。
商月呜咽的声音听得他心都快碎了。
“……殿下。”
男人尝试转移话题，内心祈求她别再哭了，“对不起，殿下。晋墨并不是设计离开您，而是……晋墨不想纵容殿下杀人。”
怀里的人儿蓦地停止了啜泣。
晋墨叹了口气，自顾自讲下去，“……殿下讨厌的人，是洵皇的亲生女儿华兴宁，身份太为特殊……一旦刺杀实施，后果不堪设想……但晋墨，曾经发誓为殿下您做任何事，绝不背叛。所以，晋墨只能……”
“所以你说的离开其实是替我赴死，对吗？”
商月抬起头，昔日嚣张跋扈的浓艳脸庞此刻芳华褪净，露出一双水气弥漫、柔媚单薄的泪眼，“你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不想皇上追究到我，所以事先说好会离开我，对吗？”
男人不语，只是身形微微僵硬了。
半晌，商月才轻轻钻出他的怀抱，擦了擦眼睛，“……我以为，你是嫌我麻烦了。嫌弃我了。”
那猫一样可怜兮兮的糯语，就像一记惊雷砸在晋墨心头，让他又酸楚又疼痛，“不是，在下怎么可能会嫌弃公主……”
怀里一阵空荡荡，晋墨愣愣的看着臂膀。
商月站在窗前，看着宁静的宫城，斑驳的城墙，突然冒出一句，“晋墨，把你的计划换掉。”
男人一惊，回过神来，不解的望过去。
“茶羡鱼的命，可以留着。但是……”
“但是什么？”
男人安静的站在阴影处，目光深深的看着女人。
“但是你要保证，《朱雀皇女》里画的那个女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