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在床上,躺着,什么也干不了。
新买的话本子,无非是什么风花雪月,生离死别,每每自己感动的不行,想想自己的夫君如何对自己,这些不切实际的故事,都显得不过如此。
自己的人生,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生死相隔。
只有两种人。
爱人和爱的人。
爱人是穆程,只有他一个,爱的人是她所爱的任何一个人,父母,夏雨,兄弟姐妹......
这个“爱人”,如今,偕同“恶人”。
至少外界和她的清晰理智,如此告诉她。
双手无力再握紧,白绫又闭上了眼睛。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嗜睡了。
这些天家里人百忙之中,一个接一个抽空看她,连一开始把她送回来的表哥,也从巡逻队里赶回来,一天的休息时间,全花在白绫身上。
那,他呢?
她期待那个身影出现,她骂自己没出息,如何又要和那畜生纠缠,此般的对自己,自己却宛若飞蛾扑火。
白绫有点怕了,但是她,不会承认自己怕,她对妹妹直言:
“你二姐我,这辈子,和他过定了!”
陈白鹿笑得很开心,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情情爱爱,她半懂不懂,但诚信祝福自己的姐姐。
这些天她白天使劲睡,为的就是晚上穆子玉过来给她带吃的玩的,每次穆子玉走,把这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点上沉香,一丝味道都不剩。
他自己就是医生,专挑对她好的点心给她带,小心翼翼,还翻窗子进来,第一次差点被白绫当贼。
这些天白绫过得舒服,虽说自己伤重在床,但身边也有不少照应,父母亲在她快睡前就来陪她唠嗑家常。
久违的什么,回来了。
未有过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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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生辰,夏雨叫了人抬了轿子,从白绫闺房把白绫带到宴会厅。
上面一戏台,演的却不是说戏,是小妹爱看的霸王别姬。
那霸王出场走七步,楚霸王当时可谓是呼风唤雨的一个角色,这么一个角色,摊上了如此刚毅的女子。
白绫联想,自己倘若是这虞姬,若将死,自己的夫君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劝自己的爱人。
一失平常的冷静,着急地劝她:
“使不得!使不得!”
白绫的心也随着揪起来,虽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看,但远远比第一次看得紧张。
角落里,那个男人也和白绫似的,看得入神。
穆程和白绫没分开多久,他没去看过她,今天借着她妹妹生辰的由头,说是来庆生,实则只是,看看她这怎样。
只能被抬着走,活生生的一个人,只能被抬着走,
还能怎样?
白绫显然知道他来了,只是不敢看。
一句话,她还是奋不顾身往下跳。
只要一句话,她别无所求。
不!不要一句话!
只要,只要他肯要,自己......
还是去争!
陈白鹿在自己的生辰宴,想的却是二姐和姐夫的事。
为什么偏要吵,人一长大,就生了戾气,处处都不会主动了?相互了?
不懂。
不懂最好。
白绫勉强坐在白鹿旁,看着戏曲。
白鹿想说什么,张嘴,又闭上。
张嘴,再闭上。
白鹿明白,自己什么都没有经历,无权发言。
敛眸,她还是想让他们好,如初都行!
虽然冷冷冰冰,但至少不会遍体鳞伤。
穆程灼热的目光时不时朝白绫射过来,白鹿索性趴在桌上看,任由那男人看自己二姐。
白绫则小心翼翼,不曾多往那边看。
穆瑾弦单独一桌,却又有些耐不住,叫了穆子玉陪他,一桌饭菜,两人又怎会吃的完。
后面的送礼环节,那家里的一个有些文化底蕴的家仆,过来念清单。
先是皇上,送的东西自然大手笔,自然不多见,但白鹿对这些珠宝不对眼。
穆子玉倒是了解小女孩子的喜好,珠宝还是送,但送的是小玩意,袖珍的,可爱的,而除去这些东西,还有些精致的家伙。
穆程可谓是下了功夫,白绫都没料到,那男人竟还有心思去鸟市选了只鹰,先别说价格不菲,驯服这类生灵便很不易,而这鹰带上来时,就服服帖帖站在那家仆腕上。
其次是一只奶狗,可爱粘人,一开始就缠着白鹿叫唤,惹得众人大笑。
白绫送的,虽不及皇上的名贵,但是心意倒是很到位,送的都是小妹爱的,那连夜画的画卷拿出来时,一座皆惊,上面是一副山水全景图,在满荷湾对岸山顶的视角,广阔的视角,整个京城都包含在内,零碎的小巷口一个也不漏。
白绫当初那段时间,每日都去那集市玩乐,现在倒是可以解释清楚她的目的。
穆瑾弦勾唇,自己的弟媳,有点意思,阅人无数,没碰到过这样的。
白绫私下把自己捣鼓的窝给了白鹿,那黑毛琉璃瞳的“阿晨”。
阿晨是白鹿捡回来的,在穆程纳妾前些天,当时下着雨,白绫在娘家喝着甜米粥,和母亲唠嗑。
这猫儿,就湿漉漉的,倒在院子角落里,被白鹿发现了。
白鹿被安排了课程,阿晨就托给了小黎,家里管事王叔的女儿,白鹿的贴身侍女。
“小黎和阿晨今天没来?”白绫小声问。
“小黎给阿晨摘虱子去了,阿晨老喜欢往不干净的地方去。
他们应该过会就来。”
这些天白绫静养,除了父母姐妹,还有那晚上给她改善伙食的穆子玉,其他人暂且还没见。
白绫和白鹿闲聊,院里客人渐少,生辰结束后许久。
“我这二哥,下手真狠。”穆子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二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样说我二姐夫,也不怕被发现,人家还没走。”白鹿笑道。
“都这样了还不算狠,我要是你二姐肯定受不了。”说着穆子玉敲了敲白鹿的脑袋。
“还有,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哼,反正自己还有两三年就及笄了。
白鹿在心里自个赌气。
穆程在一旁还没走,他眼底有了淡淡的眼影,晚上辗转反侧,这是真的。
心中五味杂粮,他又一夜未眠。
又是一夜。
再者,他昨晚是坐着静默了一晚。
现在身上只剩下阴郁。
他终是站起来准备离开,腰间,别着白绫大婚那天送他的玉坠。
白绫开始就注意到了,很意外但无言。
谁说戴自己送的东西就是喜欢自己?
那晚也很静。
一个月后。
白绫好了许多,内伤却还未好转,穆子玉要求亲自帮她调理。
白绫也毫不客气。
穆子玉有时过来会谈论曹家一事,朝廷那边,穆瑾弦又有新进展,他们推测那曹家怕是不会再对白绫下手。
况且背后的人也许追究到底,还与西瓩国有关。
这是太晋的敌国,目前看似和睦。
两个月过去,夏天的炎热蔓延。
“小姐要不不去上朝吧,天儿还没亮就这么热。”夏雨帮白绫换着绷带。
“两个月没去,要是不上不知情的官员说不定要对此下文章,惹得好生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绫站在屏风后。
早朝完,父亲等人在外等她,她和穆瑾弦做了些交流。
开始只是曹家那种顽固派想除掉白绫,现在一些年轻后辈貌似也有所动摇。
白绫这次回来,上谏积极,说话句句在理,条理清晰,考虑完善,让大多官员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也惹得某些人咬牙切齿。
穆程也来了,但是无言。
晚上回到家,父亲和白绫谈论想法,白绫是有意在朝廷继续待下去。
古往今来哪有什么女人为官,要做,就做到最好。
最后回到房,把身子擦了擦就上了床。
本来昏昏欲睡,但是窗口的动静让白绫浑身一激灵。
她思寻不是穆子玉,看向那边小心翼翼,身子缩到了塌边。
一股酒气袭来,充斥了鼻腔。
白绫看清那人影,分辨出来。
她有些失神,穆程怎么来了。
还有为何带着酒气。
白绫不禁皱眉。
穆程朝四周环顾,最后眼神定在白绫塌上。
他步路蹒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量极好的人,也不可能千杯不醉。
白绫听着那脚步声靠近,心脏抽痛起来。
床一沉,白绫眼中有些慌乱。
“回家。”穆程嗓子哑了。
“你喝酒了?”白绫答非所问。
“回不回。”穆程命令的口吻。
“深更半夜,你来找我只是说这些?”白绫无由来的有些恼。
“我把这些都给你,回家好不好。”穆程开始从袖子里掏东西。
零零碎碎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一个一个放在他腿边,白绫有些奇怪这男人今日怎么了,醉成这样。
“都给你。”穆程嗓音低沉沙哑,一把把那些七零八碎小东西推到白绫面前,那声线,或许是白绫听错了,这里面有祈求和哭腔。
被子突然被人撩开,一个庞然大物就钻了进来。
“睡觉,明天回家。”
白绫推了推穆程,无济于事。
穆程,要不是天黑,我面红耳赤的样子就被你发现了。
穆程把白绫的背朝着自己,双手扣在她腰间,他知道她背部受不了凉,轻轻把胸膛贴在她背后。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也是她的第一次。
穆程低头,眼睛闭着。
他轻咬白绫耳垂:
“听故事吗?我讲。”
白绫耳朵瞬间烫了起来,身子僵住,她浑身上下一股酥麻的感觉,瞪大了眼睛,捉住被子的手松开,捂住眼睛。
“很早很早以前啊,我还只是太晋的二皇子,那个时候才四五岁,就记得有天父皇带我去吃满月酒。”他顿了顿,外面凉风吹进来,他起身去关上窗子。
床忽而就轻了,继而又沉下去。
穆程将白绫包在怀里,又把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父亲带我去喝满月酒,你的满月酒。”他每每吐字,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白绫脖颈间。
“我当时就看到父皇把你从你父亲那抱过来逗,还笑着说:‘好水灵的小姑娘,以后定是镇国的美人。’
然后你就咯咯的笑,我就纳闷这小孩子肥乎乎的,哪有父皇说的那般好看。”
“后来啊,父皇每次得到进贡,都把那些小巧精致的珠宝挑出来,一些送给母后,一些就送给丞相,叫他给他的二千金,我就特别讨厌你,凭什么拿父皇的东西,但是父皇和三弟都喜欢你,我也就把这讨厌闷着不说。
继而你五六岁,身子就忽而病恹恹的,三弟自小学医,帮你治病的方法,是三弟提出的假想,他日夜思寻,谁也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童有这般想法,父皇找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按三弟的方法给你治,两年后才完全痊愈。
再几年,三弟被父皇安排到了江南,我和大哥就在朝廷学习,办内事,三人都各有长进。
父皇一生就娶了母后一人,儿女子嗣也只有我们仨,母后离开后他一人教辅我们。
我十五岁那年,我们定了亲。
十六岁,大婚。
父皇那年看完我们婚礼那天晚上驾崩,我趴在他身边哭了几夜,我把这些都归咎于你。”他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白绫按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安抚。
“两年,我对你不冷不热,我嫌你没用,在我宸王府不做事,还天天嘻嘻哈哈,我嫌你麻烦,天天找我一起吃饭,每次到饭点就去皇兄那吃,也不想回府,也不曾正眼看过你。
后来我遇到了瑞儿”
白绫心一颤,却还是听着他说。
“我忘记了是如何遇见她,只知道那时候三弟刚从江南回来,收集了不少证据,在朝廷立了功,将大多佞臣铲除。
那晚就带我去了酒楼,他说那招牌舞姬又如何如何的好看,我便看了一眼。
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自己喝了不少酒,当时就只看见那舞姬朝自己走过来,给我喂酒,我说我自己喝,然后就什么都忘了。
后来我说要娶她,她担心你介意,小心翼翼的问我,我坚定要娶她,她看似很开心,第三天便大婚。
进了宸王府,她就经常诉苦,说你对她有些介意,我心里听着难受,针扎一样难受。”
穆程把白绫身子转过来,把她黑色的那颗脑袋抵在自己脖间,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心口。
“这里很难受......”
或许是说困了,穆程睡着了,白绫已经适应黑暗,看见穆程表情痛苦,伸手把他的眉间抚平,自己眼里滑落温热的液体,也顾不上去擦。
“为什么会难受呢?”她像是在问穆程也似在问自己。
盯着穆程许久,她也伸出手环在穆程身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窝在他怀里。
穆程的身子结实,白绫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稳稳入睡。
他们第一次拥抱,穆程在很多年以后偶尔会想起这幅场景,满足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