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八月二十四日，晨。
日头懒洋洋地爬上山巅，却吝啬地不肯洒落金辉，只将周遭云霞染透，便罢工收势，丝毫没有再往上爬的意思。
而贞宁宫，照常想起芸儿姑娘的声音：“娘娘，都已经巳时了，即便不受后妃朝拜，不去太清院请安，您也应该起床了。”
小肆同彤儿、慧儿、秋月四人候在外间；周嫲嫲领着秋葵、冬葵并小华子小罗子候在门口，众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皇后娘娘爱赖床，这在贞宁宫，乃至整个皇宫，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也着实怪不得顾姝。白天忙着应付墨子良、后宫妃嫔、顾太后，晚上还要便装出门，睡眠严重不足。被芸儿这么一喊，烦躁地将薄被盖住了头，翻个身继续睡。
芸儿站在床前，再次束手无策，只得出来同小肆说：“娘娘还要再睡，你们先下去吧，待娘娘醒了我唤你们。”
沉默了片刻，彤儿忽然说：“你们说，娘娘这么嗜睡，会不会是有身子了？”
贞宁宫熄灯确实早，但不代表顾姝睡得就早；她晚上出门的事，也就只有芸儿和小肆知道。
“你别胡说。”芸儿轻声斥道：“娘娘这月的月信刚过，你忘了吗？”
彤儿吐了吐舌头，说：“是奴婢糊涂了。”说着话，便同慧儿两个退了出去，一并将皇后还要再睡的消息告诉了周嫲嫲，几人齐齐去忙旁的事了。
等她们走了，芸儿才叹了口气，同小肆说：“二小姐时常这样下去，肯定会引起怀疑的，不是办法。小肆，你得想办法劝劝她。”
“劝不动。”小肆冷着一张脸，十分不客气地指出：“首领从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非得把墙装出个窟窿来继续向前才罢休。”
芸儿苦笑道：“虽然你跟着二小姐的时间不长，但却比我还了解二小姐。”
二人正在吐槽，忽见外头一抹明黄的身影进了屋来，看清是嘉囿皇帝，连忙跪下行礼，“奴婢不知道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
墨子良阔步生风，入殿就坐，抬了抬手示意二人不必虚礼，问：“皇后呢？”
芸儿往里间瞧了瞧。
墨子良立即明白过来，“还在睡？”说着话，直接起身往里间去，果然见顾姝将一床绣花薄被抱在怀中，望着里端睡得正酣。
他坐到床边，俯身看了看，见不像是装睡。知道她定是因为昨晚溜出去，耽误了睡觉，便没喊她。只出外间，吩咐芸儿说：“准备好，皇后要同朕一道去大理寺，时间还在，不必叫醒她。”
“是。”芸儿应声，暗暗松了一口气。暗道：二小姐，皇上对你这么好，可但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墨子良又将洪松唤来，吩咐说：“用过午膳再去大理寺，将朕的折子送到这里来。”
洪松应声而去。
顾姝是被噩梦惊醒的，惊叫一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满头大汗直喘粗气，把在旁边做女红的芸儿吓了一跳。
“二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吗？”见她的模样，芸儿连忙搁下手上伙计，端了温热的茶水过来，担忧道：“从前也不这样，自打你掉入池子后，便时常噩梦。许是那个时候脑袋受了伤，不若请莫大人来看看吧。”
“不必。”顾姝饮了几口茶，将心中不安强行压下。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噩梦连连，因为这具身体并非她的。或许，这是真正的顾二小姐，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她揉了揉肚子，穿着单衣及着鞋子下了床，便往外走，一边嚷说：“饿得很，早饭吃什么？”
刚出月牙门，便撞上了一堵肉墙，只觉眼花撩乱，站立不稳。
墨子良眼疾手快，将还满眼惺忪的人扶住，圈在怀中，好笑道：“都已经晌午了，还早饭呢？”
顾姝立即醒了过来，抬眼一瞧，可不就是皇帝吗？连忙挣脱开去，退后两步行了礼，说：“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又回头瞪了芸儿一眼，怪她怎么不提醒自己。
芸儿嘿嘿地一笑，真是忘记了。
看她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令墨子良又想起昨夜那个一言不合就要一拍两散的小女子，真真是两幅面孔；只是不知道，究竟眼前这个时而诚惶诚恐、时而装疯卖傻的是她，还是那个劫富济贫、敢爱敢恨的人才是她？
“行了，时间不多，来用午膳。”墨子良也不再逗她，牵着她往饭厅去。
周嫲嫲早领着小丫头们将菜布好，只留下芸儿小肆及洪松在旁伺候。
过了半晌，顾姝才反应过来墨子良的话，问：“皇上有事吗？”
墨子良便道：“朕要去一趟大理寺，看你在宫里无聊的很，同朕一道去走走也好。”
顾姝瞪大了眼，心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我正千方百计要去大理寺看看，这混账皇帝就要带我去？
她狐疑地瞅着嘉囿皇帝，故作犹疑地说：“大理寺不是羁押犯人的地方吗？皇上去那处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墨子良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烧鹅放进她的碗里，“皇后若是不愿意去，便留在宫里……”
“臣妾愿意！”不等他把话说完，顾姝立即扯出标志性的憨笑，“能陪着皇上，是臣妾的福分。”
“真的吗？”墨子良对这句话表示怀疑，“如果皇后觉得勉强的话，真的可以不用去的。”
“臣妾真的不勉强。”顾姝脸上笑嘻嘻，心里狂吐槽：要不是为了见高宇阳弄清楚你老娘的事儿，我才不陪你去那种鬼地方呢。
话说完，已经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墨子良连忙盛了一碗汤给她，说：“时间还早，不急。”
帝后用过午膳，歇息片刻，便摆驾大理寺。
大理寺早已得到了消息，寺丞于大门口迎着王驾，“臣曲玉成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顾姝跟着墨子良下了车辇，心里一边埋怨凤服太笨重，一边想着如何摆脱墨子良，偷偷去见高宇阳。
“平身。”墨子良端着帝王架子，神色寡淡地道：“朕要亲自提审高宇阳，可准备好了么？”
“一早接到太后的旨意，臣便准备妥当了，已经将高宇阳提到普通牢房来，皇上随时可以提审。”曲玉成恭谨地回答，“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皇上。”
“很好。”墨子良点头，牵过顾姝的手，往监牢里去。吩咐只让洪松和芸儿跟进，其他人在外候着。
大理寺的监牢位在一座山腹中，是直接将山掏空建成的，里头更像是迷宫，不熟悉路的，未必就能出来。
曲玉成领着四人七拐八弯地来到一扇石门前，说：“高宇阳就在里头。”说着话便在墙上按了按，又说：“开门的机关在外面，皇上问完了话，只需要拉响门上的铃，臣就会把门打开。”
恰此时，一名狱卒小跑着进来，说：“启禀皇上，太后有手谕到，请您移驾外头接旨。”
墨子良故作迟疑，好一会儿，才说：“朕这就去。”又对顾姝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来。”
“是。”顾姝乖巧地点了点头。
墨子良便带着洪松，同曲玉成一道走了。
眼看四下无人，顾姝忙忙地开始扒拉身上的衣服，又让芸儿将外衣脱下来。
芸儿万般不解，“二小姐，你要做什么？”还是听话地开始脱外衣。
“机会难得，趁着这个机会把该问的话都问清楚了，省的再来冒险。”顾姝将笨重的凤服一股脑塞到芸儿手上，又将芸儿的衣服套上，头上的珠钗发髻全解了，扯了块帕子蒙住脸，推开石门进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墙上一个小孔，令身在隔壁的墨子良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曲玉成不解地问。
墨子良笑了笑，说：“高宇阳强悍狡诈，寻常审问手法对他无用，皇后另辟蹊径，或许会有收获。哪里能听到他们在里头的谈话？”
曲玉成愣了片刻，随即领着皇帝到了另外一间石室，洪松跟上。
在逼仄的石室里，顾姝看到了高宇阳。也才几日功夫不见，这位禁军统领就急剧地消瘦了，两颊凹陷，蓬头垢面，与昔日威风凛凛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他被固定在一把铁铸的张椅上，四肢用机括固定在扶手、桌腿上，身上捆满了铁链，乃至双肩琵琶骨也被铁爪刺穿。
看得出，大理寺对他很重视。
他的脑袋向旁边耷拉着，听闻脚步声响起，睁开眼看了看；见是个身穿宫装、却又面覆黄巾的女子，便冷笑一声，用沙哑的嗓子问道：“你是斓桦宫的人吗？”
不等回答，他又似自言自语地说：“万贵妃到底还是不放心我。其实她大可不必冒这个险，良嫔还要靠她来保着，我不会把她拖下水的。”
顾姝沉着嗓音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我不仅能够帮你保住良嫔，还能保她余生荣华富贵，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