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初九，重阳节。
重央楼灯火再起，花灯如昼。
楼中布置沿用了中秋的场景，不过是将几株桂花换做了茱萸摆放。
仍旧是顾太后居中心主位，帝后在其旁，依次下去是后宫诸妃；车骑将军梁泰首与顾昀对坐，兵部尚书万烈华与兵马司总兵万翔对坐。
众人各自三两说笑，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模样，直到开始上菜。
第一道，是只放了油盐炒的小青菜？嗯，漱漱口开开胃，没问题。
第二道，是连点油沫子都没飘起的水煮小青菜？嗯，饭前喝口青菜汤，有利于肠胃健康。
直到第三道小葱拌豆腐上桌，连一向吃的清淡的顾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姝儿，御膳房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呀！”顾姝起身，看看各桌上的菜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太后姑母容禀，这第一道菜名唤碧海天青，第二道菜名唤天青碧海波澜宽，这第三道菜唤做一清二白，还有第四道菜……”
顾太后听不下去了，示意她停下来，“名字是好名字，姝儿有心了。”随后又招手示意将御膳房的胖厨子带上来，直接吩咐：“上你们最好的菜。”
胖厨子乐颠颠地往外头吩咐：“上凤翱碧海青天。”
众人听到这个菜名，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默默地看了傻子皇后一眼。这才四道菜，三道菜不是碧海就是青天，到底皇后是多喜欢这个词？还是因为她痴傻的关系，想不到别的好菜名？可宫里能人那么多，只要她一声吩咐，谁还不争着出主意呢？
很快，四个小太监抬着长案进门了。长案上高高地掩着一张红布，下头的物品若隐若现，令人遐想连篇。
长案被搁置在太后面前，顾姝上前揭开了红布，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只只栩栩如生、翱翔九空的白色凤凰；凤凰的上下方皆铺了青菜，可真真是凤翱碧海青天了。
顾太后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姝儿，做得好。”说着话，便让星月给她夹一根‘凤翅’，又问：“这道凤翱碧海青天，是用什么做的？难为你能想出如此新奇的点子，真是让人食欲大振。”
顾姝甜甜地笑道：“很简单，用白萝卜雕成凤凰的模样，放到笼子里蒸好就是了。”
顾太后脸上的笑容又凝了温，看着星月递到面前的那根‘凤翅’，瞬间便没了食欲，“这便是今夜最好的菜了？”
“嗯。”傻子皇后郑重地点头，“太后姑母，你不知道，姝儿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出这个点子的。”一脸等着被夸的样子。
看了看满座妃嫔和朝臣，顾太后实在夸不出口呀！
虽说重阳节不似中秋节那般隆重，但好歹也是宫廷宴会，就算是寻常人家聚会，也得有鱼有肉，如今看来，这满桌的素菜，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虽然碍着君威在上，在座的人没一个敢笑话的，私下里谁不说皇后痴傻？
虽然，这是事实。
叹了口气，顾太后认命般地问：“姝儿，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是姝儿自己的主意。”顾姝满脸志得意满。
顾太后无言，招手示意她过去坐，抚着她的手问：“你为何，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顾姝立即变脸，一副戚戚然的神情，“书上说，九月初九重阳日，是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可前不久，江南死了好多好多的人，他们与自己的亲人永远也无法团聚了，该有多难过呀。又想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能填饱肚子便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去奢求美味珍馐？”
这一席话说下来，整个重央楼，鸦雀无声。
憨憨傻傻的语气中，却蕴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但真是令见者伤心，闻者惭愧。眼前那小碟的青菜，仿佛开花发芽，长出一棵名为慈悲的大树。
“不愧是太后为儿臣挑选的皇后，我昙国能得此皇后，是举国臣民之幸。”墨子良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顾太后抚掌大笑，冲着顾昀道：“哥哥，你可教导出了一个好女儿呀！”
太后和皇帝率先笑开，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做想，也只能附和着称是。
顾昀起身称不敢担。
顾姝趁机说道：“太后姑母，你忘啦，不是一个，是两个哟。姝儿的姐姐也很好的。而且今日她也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是，都好，都好。”心里虽然不喜欢，但顾太后脸上的笑容却丝毫都没受到影响，“既然珠儿也来了，便请她也一道进来吧。”
星月便传出话去，很快，便有小宫女领着顾丽珠与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一道进来。
听说自己要入宫参加重阳宴会，顾丽珠可是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的，目的就是要在宴会上艳压群芳，扬眉吐气，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
只见她着雪色的立领斜襟袍服，衣身绣着蓝色折枝木槿，衬着人清丽优雅；头发挽了双环发髻，簪戴一支蓝色薄纱堆成的木槿花，并无多余的饰物；半边脸颊上贴了白色的羽毛做成的花钿，恰好将她脸上的花纹给遮住了。
她长得本就妩媚，一双眼仿佛能勾人心魄；加上前些日子被钱鹃儿苛待，身量更加纤细，腰肢仿佛可以盈握，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少有人不心动的。
“臣女顾府长女丽珠，参见太后姑母，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顾丽珠的声音也柔嫩的似她的肌肤一般，能掐出水来。不过，她的视线在看到顾姝时，却在刹那间便转为了怨毒。
顾姝听了都忍不住浑身一酥，目光却一直盯着顾丽珠身边的小丫头看。这个丫头，她确定没在顾府见过，看来是自己入宫后新来的。
虽然厌恶顾丽珠迫害顾姝，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顾太后瞧着顾丽珠这般打扮，竟也生出几分爱怜来，抵消了几分厌恶，说：“在皇后身旁设案，请大小姐入席。”
星月应声，立即招呼丫头们上来摆设。
顾丽珠又安安静静地屈膝，行礼：“臣女多谢太后姑母。”说着话，便入席坐了。
她一坐下，顾姝立即移了过去，拉着顾丽珠的手，殷切地道：“姝儿想死姐姐了，好不容易等到姐姐身上的病好了，才央求太后姑母让姐姐入宫来。”
“多谢皇后记挂。”心里恨不得这个女人马上去死，顾丽珠的脸上，却仍是温和缱绻的笑容，仿佛两人真的是久别重逢的深情姐妹，“听说皇后娘娘曾经受伤，如今身上可好了？”
两个人早已摊牌，彼此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姿态，此刻飚起演技来，竟也不遑多让，难分高下。
在座众人都看着皇后与娘家姐姐姐妹和谐恩爱，吃两口酒，看一眼菜便觉饱了。唯有车骑将军梁泰首，漠然地将一块又一块的青菜往嘴里塞。
在外行军的铁血儿郎，能有一口饱腹便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哪里还管是否美味呢？
顾家两姐妹口蜜腹剑地寒暄了半晌，顾姝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那小丫头的身上。因为她注意到，从这小丫头进来之后，顾昀的视线就一直在往小丫头的身上撇。
“本宫记得，姐姐身边一向是胭脂在伺候，怎么换人了？”
“胭脂那丫头福薄，入宫的档口，竟然病了；毕竟是宫里，其他丫头哪里配进来？”顾丽珠笑着看向小丫头，“这是小莲，虽然出身低微，但也识的几个字。臣女见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当差，想着定是个懂规矩的，便借来用用。”
顾姝便多看了那小莲几眼。
长相算不得惊艳，梳着丫鬟髻，穿翠绿的窄袖衣裤，到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她两这几句话，便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万微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果然是相府出来的人，一个一个都水灵的紧。一个小丫头而已，娘娘若是喜欢，何不留在身边呢？娘娘与顾大小姐姐妹情深，莫非一个小丫头都舍不得了？”
顾姝还未开口，顾丽珠便笑道：“贵妃娘娘说笑了，这小莲是父亲使唤惯了的，臣女不过借来用这么一日。”
“本宫不过白夸她两句，贵妃姐姐就说本宫要把她留在身边使唤；那本宫也夸姐姐长得漂亮妩媚，姐姐是不是要到贞宁宫值夜呢？”嗯，当一个傻子用无辜的语气，柔柔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来时，很气人。
至少，万微澜便被气的不轻，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好在，她的演技也不是吹得，分分钟便作出委屈神情，“娘娘若是需要臣妾去贞宁宫伺候，臣妾自然是不敢推辞的，只恐粗手笨脚的，伺候不好娘娘，反倒让娘娘生气了。”
她以退为进，顾姝也懒得追击，只说：“本宫只是同姐姐说句玩笑话，姐姐不必当真。”
墨子良歪靠在榻椅上，含笑看着口是心非的三个女人暗暗较劲，等众人都闭口不言了，他才笑道：“朕瞧着，大小姐出落的愈发标致了，不知道可许了人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