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生怕打扰了这份静谧一般，顾姝将声音放得很轻柔，“姝儿想回到鹤龄宫去。”
“哀家早已料到，和皇帝会有这么一天。当初选择你入宫为后，看中的便是你的痴傻。想着即便皇帝和哀家闹的再僵，你一个傻孩子，他也不放在眼里，还能给你一点安逸。”
“咚”的声音，很轻，却似有千斤重落在顾姝的心头，一下又一下。
她看着跪坐在佛前的布衣妇人，听着那迟缓的木鱼声，那些话好似在喉咙里生了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将双手紧紧地拽成拳头，用尽全力，“万微澜说，火烧贞宁宫，是太后姑母的主意？”
“那并不会要你性命！”顾太后厉声喝道。
“可事实是，姝儿险些就葬身火海了！”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顾姝仿佛也有了底气，继续问:“姑母是姝儿的亲人，姑母和皇上也是亲人呀，为什么要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呢？”
那双被岁月添了无数皱纹的手停止了动作，清宁的木鱼声也在顷刻间消失了。
“可他却是拿哀家当敌人的。”一声长叹，是这个权力巅峰的女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奈，“你走吧，继续做你的傻子皇后，哀家会当做不知道的。前提是，你不会再帮着皇帝与哀家作对，只要你保持中立，哀家能保证你在宫里的安全。”
顾姝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是感动的。但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在这群动辄生杀的大佬面前，她的存在感越低越好，最好能被他们无视，才好闷声搞事情。
“姝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将声音放柔放轻，“我母亲，真的是畏罪自尽的吗？她真的，带着弟弟，自杀吗？”
沉默了片刻，木鱼声又在祠堂中回荡，伴随着顾太后的叹息声：“斯人已逝，何必再苦苦追寻呢？”
避重就轻，是心虚的表现。
其实想一想，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得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带着自己即将面世的孩子自尽？更何况是梁颖那样不同寻常的女子？
既然自尽并非实情，那么他们之前所说的毒害皇帝生母的事，也未必属实了。
这一切，只是顾太后的栽赃吗？那么梁颖之死，和她便脱不了干系了。
确定了这一点，顾姝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起来，看到墨子良时也一直板着脸，径直掠过他往外行去。
“贞宁宫的墙壁要涂椒泥。”她的语气有点无理取闹，“顶端要浮雕百花的水晶琉璃，柱子上要镶嵌黄金饰物，地面要铺珍珠粉。”
墨子良跟在她身后，含笑道：“洪松，记下皇后的要求，告诉陈善明照办。”
洪松应声：“得嘞。”随后又吩咐洪宝，“听见了吗？还不赶紧记下来？”
顾姝回过头撇着墨子良，“你是想让我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后吗？”
墨子良表示：“以皇后的智商，祸国殃民显然还欠缺了些许的火候。祸害祸害朕倒是绰绰有余。”
顾姝无语，不想理他，加快了步伐。
墨子良也加快步伐，紧跟其后，将芸儿等人远远地甩在后头。
十月，百花已经凋残殆尽，各色菊花却遍野盛开，与远处月桂暗香交缠着。
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无形地将虫鸟的翅膀压着，不允许它们高飞。
在这一场无声的较量中，墨子良赢了，昭示着他的亲政之路越来越短，也就表明顾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果真的是我母亲毒害了太嫔，她一定恨死我了。”她无意识地呢喃着：“今后我要怎么面对她呢？”
墨子良道：“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姝儿，你没必要为她犯下的错误负责。”
“这是你的看法，”顾姝道：“太后姑母说的没错，一直以来受害的都是太嫔，除了她自己，无人能代替她原谅任何人。”
墨子良上前一步，将顾姝拦下来，轻轻地将她圈在怀里，“既然如此，你想办法获得她的原谅不就行了？”
“真的可以吗？”面上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顾姝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打算。
现在她算是彻底失去了顾太后这条大腿，也就等同失去了顾府这个大靠山；梁家远在边关，可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七杀堂在有凤阁的宫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目前唯一能靠的，就只有这个混账皇帝了。
男人嘛，谁不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呢？适当时候的示弱装可怜，最能博取男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这不，嘉囿皇帝听了这话后，当即表示：“朕会帮你的。姝儿，你放心，朕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顾姝理所当然地将头靠在墨子良的心口，心中无声而叹：顾姝呀顾姝，何时你都沦落到，要靠美色存活的地步了？
翌日，早朝刚刚结束，嘉囿皇帝便拖着皇后前往太清院接人。到了院门口，被告知玉太嫔在忘忧河的断桥上，帝后连忙赶过去。
远远地，瞧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立在断桥末端，身后的岸上立着一个白衣女子，一黑一白异常的突兀。
生身母亲就在眼前，墨子良的脚步却突然停下，好似地下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脚给定在地面上，阻止他往前去。
近乡情更怯，这点子道理顾姝也懂，便握了握皇帝的手，示意他上前去。
她这一握，好似有魔力，令墨子良满心的惶恐散了个干净，微微一笑，牵着她上前去。
那白衣女子见帝后前来，不慌不忙地半蹲身行礼，“婷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这温柔的声音，好似三月微风冬日暖阳，入耳极其舒适。墨子良与顾姝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见她一身雪白对襟窄袖束腰衣衫，一头如瀑黑发只用缎带系在脑后，在挽结的地方横插了一支润水碧玉簪。
远山长眉，大眼星眸，绛唇红腮……不仅声音温柔似水，那张微微含笑的脸，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是你一直伺候在母妃身边？”
名唤婷婉的女子笑答：“是。”
墨子良也便露了笑脸，道：“辛苦了。”
婷婉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二人说话之际，桥上的女子回过身来，脸上戴着黑色的纱巾，将眼睛以下的面容都遮挡住了，愈发显得皮肤苍白毫无血色，而那双眼亦是深邃不可见底。
母子二人遥遥对视着，却是谁也没敢迈出第一步。
最后，还是那婷婉上了桥，将女子从桥上搀扶下来，让母子两个面对面。她笑道：“往常皇上来太清院请安时，太嫔便在山腰回廊上远远地看着，还说远了看不真切，若是能上前瞧上一眼该多好。如今皇上就在眼前，太嫔可是高兴坏了。
那女子闻言，眼中已起泪花儿，微微仰头看着自己儿子，呼吸变得急促，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子良亦是竭力隐忍着情绪，忽的双膝落地跪倒在地，垂首道：“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玉太嫔连忙俯身将人扶起，又详细盯着打量了墨子良许久，方道：“你长得，可真像你父皇。”
此言一出，墨子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低唤一声“母妃”后，便将人轻轻的拥住。
初阳高升，一行人方从太清院离去，前往福囍宫。
福囍宫是嘉囿皇帝为生母早已修缮好的，里头有宫女太监日常洒扫，更有曾在鹤龄宫当值的蕊芳在，生怕玉太嫔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帝后赔着太嫔用了午膳，顾姝借口要处理宫中琐事，留下皇帝与太嫔独处，带着芸儿和小肆离开了福囍宫。刚出宫门，便遇上了淳贵人。
北漠沁雅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骑行装束，走路带风，满脸愉悦。她上前来见了礼，笑说：“臣妾听闻皇上将玉太嫔接了出来，特意前来参拜的。”
顾姝道：“皇上和玉太嫔在里头说话，此时应该不会想见贵人姐姐，姐姐不如改日再来吧。”
北漠沁雅显然是没将傻子皇后放在眼里，笑道：“玉太嫔是皇上的生母，也便是我们的正经婆婆，这婆婆回了家，不拜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顾姝懒怠理会她，“既然贵人姐姐执意，去便是了。”她说着话，便将路让开来。
北漠沁雅偏偏不肯就走，又说：“先帝仙逝不到一年，宫中太嫔太妃相继去世，这位玉太嫔生为皇上的生母，本该最先死去的人，却活到了最后，可见其定是个聪慧异常的女子。这样的人，应该喜欢同样聪慧的人吧。”
言下之意就是：皇后你这个傻子，就不用到太嫔跟前献殷勤了。
顾姝看着淳贵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人。这宫里，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能过活到现在，万微澜还不算太坏。
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后头传来了婷婉的声音：“太嫔娘娘身子困乏，不见客，贵人请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