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静静地坐在廊下，身下的香檀木散发着清幽恬静的香味，却仍旧无法抚平她心里的躁动。她只好端起青花酒盏，猛灌了几口玫瑰花酒，再看那厢三人其乐融融的情景，那烦躁感又爬了上来。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三百瓦的大灯泡，在这里碍着别人，也碍着自己。
她站起身来，生怕打扰了这份岁月静好，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径直走人了。
离开福囍宫的那一瞬间，那股压在心间的烦躁去除了，可顾姝的脸上却一直是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芸儿察言观色，几次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噎了回去。
回到鹤龄宫，小肆和壮壮迎着出来，说：“内务府送来了各位太妃生前的简历，说是皇上吩咐，要娘娘亲自编纂写文，他们好拿去刻碑呢。”
“知道了。”顾姝点头，径直入殿，“拿上来吧，我现在就写。”
“芸儿，”壮壮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一把拽过芸儿，“你们不是出去采花了吗？怎么回事，回来就绷着一张脸，跟谁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芸儿便将宫女的话，以及去福囍宫的事说了。
壮壮瞅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所以男女这回事啊，麻烦，还是银子实在。”
芸儿担忧道：“壮壮，二小姐这样我很担心，你有什么法子吗？”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事你我都没辄，还得皇上才有法子。”壮壮叹了口气，拍拍芸儿肩头，“小姑娘，爱银子比爱上男人强。”
芸儿无语。
屋子里，小肆将一摞本子搬到顾姝面前时，她握着笔的手都颤抖起来，“这……这么多？”
小肆回道：“先帝共有太妃二十四人。”
“啧啧……”顾姝叹道：“难怪从古至今，为了争这把破椅子，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单是这后宫佳丽三千人，就够吸引人眼球的了。”
小肆在一旁蹲下，小声道：“首领，你没必要真抄这些，随便找几个会写字的来，你指导着他们编写就行了。”
顾姝盘腿坐在锦缎上，在长案上铺开了文本砚台，取了上好的徽墨慢慢研磨起来，漫不经心地道：“人美声甜，身娇体软，还善解人意，大方得体……我有什么？写几个字还是歪七竖八的，也就仗着多了几千年的历史，脑子转的快一点。可那些男人啊，只喜欢女人小鸟依人地依附着他们，谁会喜欢一个心机深鬼点子多还喝酒打架说谎话的人呢？”
小肆在旁边惊呆了，一把拽住了上来奉茶的壮壮，“完了，首领突然有了自知之明，开始自暴自弃了，怎么办？”
壮壮搁下茶杯，刚要说上两句，眼角瞥见门口一抹玄色身影进来，连忙拽着小肆出去了。
顾姝机械的研磨着墨块，无意识地端茶抿了一口，又开启碎碎念：“从古至今，日久生情总是抵不过一见钟情的。”
“所谓的一见钟情呢，只是男人色欲熏心为一副臭皮囊所迷惑，为自己找寻的……”
“啊……”
墨子良的话还未说完，顾姝突然反应过来，本能地反手一甩，手中墨块带着墨汁一路摔到门口，顺带在那张俊逸的面庞上留了圈圈点点的痕迹。
同时，顾姝回过头看到了墨子良，也看到了他脸上的墨汁，吓得又是一声尖叫，“皇上，你怎么来了？”说着话，又往后退，结果袖口带翻了案上的砚台，墨水洒了一案，倒了自己一身。她慌忙起身抖掉衣衫上的墨水，又带翻了案上那一摞文本，“哗啦啦”全压在了墨子良身上。
场面，一度很安静。
当然，趴在门口观望的宫女三人组以及老洪公公，则乐不可支拼命忍笑，导致肩膀一耸一耸的。
正所谓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大片的沉默过后，墨子良既没有死亡，也没有爆发，而是云淡风轻地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墨汁，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砸在身上的文本挪开，然后起身盘腿而坐，仰头看着皇后，认真地道：“朕的皇后怒气冲冲地从福囍宫离开招呼都没打一声，朕特意回来看看，有错吗？”
“没错，皇上肯定没错！”做错事的某人连忙将长案收拾出来，直接上袖子将文本擦干，“臣妾只是想着为太妃们刻碑立传的事太入神了，皇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墨子良看着她一身粉色的桃花衣衫墨迹斑斑，那袖口更是惨不忍睹，连忙将她双手按住，凑到她跟前问：“姝儿，你在气什么？”
“臣妾哪有生气？”也不想想，她顾姝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先进生物，见惯了生离死别儿女情长看多了狗血肥皂剧，怎么会生气呢？“臣妾在想，既然去世的太妃都有追封，活着的太嫔却什么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她说着话，挣开了墨子良的手，往一旁拾起满地的文本，语速奇快地道：“臣妾记着，历史上也有不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当皇帝的，生母还在的也能尊为太后……”
墨子良瞧着她满地乱转的身影，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起来，笑道：“朕不会喜欢婷婉，也不会收她进后宫的。”
顾姝捡拾文本的动作一愣，随后讪笑两声，继续动作，嘴里道：“皇上看看，先帝爷后宫妃子这么多，您的后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玉太嫔想要过上含饴弄孙的生活，皇上就要扩充后宫。婷婉人长得赏心悦目，又温柔大方上档次……”
墨子良再次打断她的话，“婷婉是顾太后放在母妃身边监视她的。”
顾姝道：“臣妾还是顾太后的亲侄女呢，皇上怎么就……”
她的话还未说完，嘴唇已经被人堵住了，眼前放大的，是墨子良那张令人失神的俊脸。她忍不住咕哝了一下口水，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添了一下。
墨子良本是浅尝辄止，被顾姝这一添，便觉心神荡漾，趁机叩开贝齿，探了进去。
门口，日常看戏四人组你捂住我的眼，我捂住你的眼，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却又都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从指缝中偷窥，满脸姨母笑。
屋子里，偷袭成功阻止皇后碎碎念的嘉囿皇帝终于舍得离开那片红唇，却仍是将皇后牢牢地圈在怀里，下巴在她额头蹭了蹭，笑道：“这几日朕两头忙，没顾得上你，宫中流言又那样多，你肯定心里不安了。”
顾姝只觉得自己脑壳发昏，四肢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臣妾才没有。”
墨子良继续道：“姝儿，这宫里的女子千篇一律，她们待在这后宫，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朕给她们的，就只是一份表面的殊荣而已。朕只想和你生孩子。”
顾姝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猛烈地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皇上也去了北漠宫许多次，淳贵人封妃的事也该办了，不如趁着这次追封太妃，一并封了吧。”
墨子良无语，低头瞅了她半晌，无奈地道：“情话说多了，朕也会腻的，姝儿，什么时候换你来说？”
顾姝咬牙切齿，“说正经事呢。”
“好好好，说正经事。”墨子良笑着拉她起来，“再看下去，朕就把你们眼睛挖出来酿酒！”
后面这句话，很明显是冲着看戏小分队说的。
四人嘿嘿一笑，壮壮和小肆直接开溜。
洪松与芸儿只能硬着头皮进屋来，赔着笑脸，一个说：“奴才这就将这些文本整理好，再给皇上拿件新衣服来。”
一个说：“娘娘，奴婢伺候您进去更衣吧。”
帝后换了衣衫出来，殿中也收拾妥当。壮壮和小肆捧上新茶点心，帝后相对吃茶。
墨子良正色道：“适才你说尊母妃为太后一事，朕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能接回母妃，顾太后已经退了一大步。再要她退，朕担心，会适得其反。”
顾姝想起太清院祠堂那一抹背影，显得那样孤寂，便点了点头，“皇上不妨先探一探顾太后的口风，若她应承，此事自然成了。若是不应承，也便罢了。”
墨子良点头，“朕会挑时间去一趟太清院的。”微顿，又道：“淳贵人封妃的事也确实该办理了，梁将军已经率领军机营回到了玉兰关，正在加紧部署。这个时候封妃，正好可以起到迷惑北漠人的作用。”
顾姝点头，想了想，又问：“皇上适才说，婷婉是顾太后派来监视的，那太嫔知道她的身份吗？”
墨子良微微一叹，“母妃能在顾太后的囚禁下活了二十年，除了顾太后想要用她来要挟先帝之外，也是她心胸开阔的缘故。她自然也知道顾太后不会轻易放了她，只是懂得苦中作乐罢了。何况婷婉虽然在监视母妃，但她对母妃也是真的好。”
顾姝点头，“臣妾看得出，太嫔很是喜欢婷婉，想要婷婉陪在皇上身边，也是一番心意。若是皇上拒绝了，只怕会伤了太嫔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