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贞宁宫，顾姝以困乏为由，直接扑进了被窝，将三个丫头的好奇心掐死在摇篮里。
迷迷糊糊的，她又到了那一片白茫茫的地儿，不过，这次等在那里的，不是十岁的小顾姝，而是一个和她处在同一个年龄段的顾二小姐。
一身红色的衣衫，好似用血染出来的；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两柄滴血的短剑，身后蜿蜒了一路的血花。
她一步步地朝着顾姝靠近，好似弑杀的死神。
看着慢慢靠近的人，顾姝心里蹿上丝丝恐惧，漫入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最终身体被虚无的空气阻挡着，再也退不了时，停了下来。
而顾二小姐亦到了跟前。
“嗨……”顾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思量着如何脱身，“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先把刀子放下，那玩意儿太冷了。”
顾二小姐停在她跟前，盯了她半晌，忽的举起短剑就朝顾姝刺去。
顾姝下意识地左右格挡，那剑却穿透她的手臂，直接刺入了心脏。近乎窒息的痛楚压制着恐惧四散而逃，鼻头一酸，她竟是落下泪来。
而对面的顾二小姐，亦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手一松，双剑落地，而她也蹲下身去，抱头哭了出来。那一身红衣，也在刹那间变得雪白。
顾姝知道，这是这么多年来，藏在顾二小姐心底的委屈、悲痛，以及孤单。
也不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发现，原来杀死母亲幼弟的，正是她所敬爱着的父亲、姑母；那些被她强行封锁起来的往事，一定是快乐的。但快乐有多大，知道真相后便会有多难受。
她静静地看着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人，任由自己的泪水沿着两颊滑落。
“二小姐，二小姐，该起床了。”
芸儿喋喋不休的声音，在飘渺的虚空里响了起来，顾姝这才反应过来是在梦境里。再看顾二小姐，却早已没了踪迹，正思量着，那周遭的雾气突然向她席卷过来，将她紧紧地覆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姝长长地憋出一口气，睁开眼来，看到芸儿在眼前，她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芸儿笑道：“怪道要做噩梦了，哪有人拿被子蒙着头睡觉的？瞧瞧这一头的汗水，”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被子拉开，拿娟帕替主子擦拭额头的汗。又奇道：“二小姐，你这是哭了吗？究竟做的什么梦，还能把你给吓哭了？”
“哪里哭了？”顾姝嘟囔一声，坐起来揉了揉眼，说：“有棉絮飘进眼睛里了，揉的。”
芸儿也懒怠揭穿她，只往外吩咐人进来梳洗。
顾姝却抱着被子又倒了下去，说：“我再睡会儿，等用午膳再喊我。”
芸儿正要拉她，听得身后传来嘉囿皇帝的声音，说：“莫大人说，午膳很重要，不吃长不高。”
听到墨子良的声音，顾姝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坐在妆台前的人，不是墨子良还有谁？
她眨巴两下眼，下意识地拿被子挡住自己，随后低声问芸儿：“他怎么在这里？”
“皇上下了早朝就来了，还看了好一会儿的折子呢。”芸儿笑的贼欢，“怕二小姐没睡好起来闹觉，特特吩咐不让打扰的。”
墨子良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人，“还不起来，等着朕亲自来抱你吗？”
顾姝掀开被子，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起就起。”
壮壮和小肆便进来给她穿衣，梳洗。
等吃了早点，墨子良却仍旧不走，待在殿中翻看顾姝平素看的话册子。
顾姝围坐在火炉子旁嗑瓜子，虽然墨子良没有说话，但她总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闷了半晌，还是先开口问：“皇上今儿没有折子要批阅吗？”
嘉囿皇帝头也不抬地回：“在皇后睡觉时，朕已经将折子看完了。”
顾姝叹气，想了想，又问：“玉兰关外形势严峻，皇上不用和朝中大臣们商议对策吗？”
墨子良抬头看她，神色平淡地问：“皇后不喜欢朕在这里？”
“倒不是不喜欢，”顾姝呵呵傻笑，“就是，皇上突然这样，怪怪的。”毕竟，他们昨天才吵了架呀，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墨子良现在对她也算是有一点了解了，见到这幅表情，一般都是没说实话。
他也懒得去拆穿，毕竟都已经为她做到这份儿上了，再多的心塞也只能忍着了。
谁让这只扮猪吃老虎的小狐狸，把他吃的死死的呢？
“既然不讨厌，朕便在这里呆着，皇后权当朕不在好了。”君王神色淡淡地道。
顾姝无语。
这么大一尊佛爷，能当不存在吗？
闷坐半晌，她又唤了芸儿过来，吩咐她：“随便请谁来说说话也好。”
这种事儿，一般芸儿是不乐意的。但主子吩咐，她也不得不照做，出去吩咐人去各宫请人去了。
淳妃腰背酸疼还躺在床上呢；温贵人一听说皇上也在，直接溜出门去冷宫探险去了；陈贵人则表明她要忙着赶工雕刻凤凰鸟，给镶嵌到贞宁宫的屋顶，实在抽不开身。
而林常在在太清院陪太后礼佛。
最终……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林常在手捧小火炉，身披鹅绒梨花白斗篷，里头穿着的是雨过天青锦缎加绒锦衣。头上只一支振翅翠羽簪。
顾姝从未觉得林常在如今日这般明艳动人，热络地亲自将其搀扶起来，迎进屋去，嘘寒问暖，“才刚煮好的奶茶，喝了暖暖身子。这桃花酥是宫外来的，比御膳房还要好吃。还有这橘子，才烤好的，别有一番滋味。”
嘉囿皇帝看看自己面前的案几，孤零零的一盏茶，还是芸儿姑娘想起给他添的。再看看林常在面前矮几上堆的像山似的，眼神有点幽怨。
林樱吃着奶茶，品着糕点，目光在帝后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深觉不对劲儿。忙道：“臣妾是听说皇上在这里，专程找皇上取一点子木樨香的。”
墨子良正在为不公平待遇生闷气，随口便唤洪松，“取木樨香来。”
林樱又瞧了瞧二人，笑说：“皇后娘娘的贞宁宫装饰好生别致，有了这些小玩意，倒叫这宫里少了些沉闷的气氛。”
顾姝立即献宝似的道：“这些都是陈贵人雕刻的。”她说着话，起身往里头拿了那个玉枕出来，递给林樱瞧，又说：“林姐姐看看这个，下头用梨花木做了个底座，晚间枕着自有一股子清香。”
林樱细细瞧了一番，笑说：“陈贵人倒是心灵手巧。这个枕头臣妾瞧着也熟悉的很，竟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顾姝被她说的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墨子良。
嘉囿皇帝仍旧低头翻书，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正沉默着，林樱又道：“臣妾瞧着这枕上有烧过的痕迹，莫非是上次贞宁宫大火时便在了？”
顾姝嘿嘿一笑，“正是，枕着舒服，便留下来了。”
一旁嘉囿皇帝幽幽地开了口，“你喜欢，要多少个朕都可以送给你，白白为了一个枕头丢了性命，傻不傻？”
顾姝无语。
林樱笑道：“也许，正是因为是皇上送的，皇后娘娘才舍不得呢。”
顾姝再次无语。
墨子良抬眼瞧了皇后一眼，终于搁下书，挪了过来围坐在火炉旁。端起皇后吃的奶茶吃了一口，又拿她吃剩下的半块桃花酥吃了，才说：“朕的那块玉枕也矮了，你让陈贵人照着这个样子，也加一个底座。”
顾姝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神情呆滞地点头，随后又无意识地问：“皇上喜欢什么木头？”
“梨花木。”墨子良淡淡地道。
“好。”顾姝呆呆地回。
林樱一旁瞧着，不动声色地将凳子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墨子良又说：“这天愈发的冷，按例，等第一场雪下来，要办消寒会。照例是在重央楼，但上次贞宁宫那场宴会办的倒是不错，就照着那样办在贞宁宫好了。”
顾姝仍旧只有应声说好的份儿，随后又问：“要宴请哪些人呢？”
墨子良想了想，说：“除了后宫，还有朝中大臣、命妇，往年前朝后宫是分开请的，今年朕想一并给请了。”
顾姝道：“也可，后头坝子里能设下几桌，后妃及命妇就在别院。”
“就辛苦皇后了。”墨子良由衷地道。
顾姝受宠若惊，“不辛苦不辛苦，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
正此时，洪松回来，捧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给皇帝看了，交给林常在。
顾姝嗅着那味道很是熟悉，忽的想起来，之前竹先生给她的夜明珠上，就是这个香味。忙抢过盒子又嗅了嗅，确定是那个味道后，狐疑的目光盯着墨子良上下打量。
“这木樨香很是别致，可还有多的，臣妾也想要。”
林樱笑道：“既然皇后娘娘喜欢，留下使用就是，臣妾只需要一点点醅酒便可。”
墨子良不动声色地道：“库房里放着好些，朕不喜欢这味道，一直没用。皇后喜欢只管取去，这一盒子就给林姐姐带去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