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皇帝进苑，温嫔与陈贵人忙起身告退，连桌上的银子都顾不上。
换了一个消瘦身板的壮壮也起身站到一旁，恭敬有加，丝毫也不像是个杀手。
但墨子良可没有忘记，七杀堂各个堂口遭受袭击、资料泄露的情况下，此人在短短数日内将堂中众员尽数转移；也没有忘记她是如何在眨眼间制服顾丽珠的。
而在面对背叛七杀堂的小莲时，亲自执刀毫不手软，将七杀堂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与他的皇后相比，她似乎才是七杀堂正经的老大。
而大腹便便的皇后娘娘，此刻正靠坐在张椅里，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水，才招呼壮壮，“她们两个好不容易赢了一回，你赶紧把银子都给她们送去，也好叫她们开心开心。”
壮壮应声，捧起桌上的银钱去了。
顾姝又招呼芸儿：“这些麻将该清洗了，告诉给彤儿，要仔细拿丝帕擦拭干净了，用玫瑰花熏香。”
芸儿也应声。
顾姝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皇帝，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问：“皇上有事吗？”
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无视至此，未见任何怒火，反倒是满心满眼的无奈，“姝儿，你终于看到朕了？”
顾姝笑道：“臣妾岂敢怠慢皇上？只是处理完了杂事，才好同皇上好好说话。”
她说着话，一手扶着明显隆起的小腹，一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
墨子良忙上前搀扶，叹说：“有她们陪着你，朕本该稍稍宽心的。就怕你把儿子带坏了，将来他可是要继承君位的，像他娘这样赌博成瘾可怎么成？”
顾姝笑道：“那臣妾便日日给他读四书五经，讲古人圣贤之道？”
墨子良道：“那岂不成了书呆子？也不成。”
二人说话间入了屋。
一入夏，天便明显地热了起来，身量长了一圈的顾姝尤其觉得明显，最是经不起热。屋子各处早早地垫上了竹席玉席；正门口放了个冰炉子，风一吹，殿中便凉悠悠的。
顾姝临窗坐在软榻上，斜睨着墨子良，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孩子索性你来生？”
墨子良便无话可说，明智地转移话题：“朕才刚接到玉兰关的战报，我军大获全胜。王叔与梁将军已经班师，不出半月便能归来。届时朕要在重央楼大摆庆功宴。”
顾姝闻言自然也高兴，“温嫔又有得忙了。”随后想到梁夫人之死，欣喜之情也就没那么明显了，“自从外婆去世，外公便一蹶不振，头前见他，竟觉苍老了许多。”
墨子良亦是叹说：“但愿，梁将军此番回来，能给予他稍许安慰。”
想了想，他又苦笑着说：“这次送母后灵柩前去国寺，与顾太后倒是谈了许多。头前江南知府谭文韬不是染病死了吗？去勘察的人说是慢性中毒，原本还纳闷的很，今才知道是她老人家的手笔。”
对于顾太后这样的女强人，顾姝还是有几分敬意的。
她还未答言，墨子良便继续说：“兴许你是对的，女子并不一定就比男子差，只是现有的条件限制了她们的能力。若顾太后是个男子，她便用不着启用万家、高家这样的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政绩兴许能赶超先帝爷。”
关于男女平等这件事，历史自有其走向，顾姝也深知凭借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扭转根深蒂固的思想，但墨子良能想到这一层，真的令她很是开怀。
她便抚了抚小腹，笑说：“既然皇上也觉得顾太后出色，将来咱们的孩儿，倒不如就交给她老人家来教导。一来可以让顾太后解一解乏，二来也可以让他学着承袭君位，岂不好？”
墨子良瞧着她，半晌方说：“你是嫌麻烦不想教儿子吧。”
顾姝脸上笑容微微凝滞，“被看出来了吗？”
墨子良无语。
玉兰关大捷的消息很快传遍白城，阖城皆喜，自发的组织起来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凯旋之师。
到了四月二十日，听闻梁将军已经归来，更是天不亮就自发地至城东门迎接。墨子良亦率领百官，亲至东城门下相候。
到了正午时，才见梁泰首与几名轻骑踏尘而来，见了君王礼，方说：“宝亲王在战场上伤了腿，不便骑马，听闻皇上亲自相候，臣特特赶前来，实在愧不敢当。”
君臣叙说片刻，便折返回宫。
明堂之上，一身铁甲的梁将军述说玉兰关战绩，将北漠之地尽数囊入昙国疆土，引得群臣纷纷喝彩叫好，为其请功封赏。
可还不等君王开口，中年将军当堂一跪，眼圈泛红，“此次一战，我军将士阵亡一千五百三十二人，伤残三千九百一十四人。臣请奏，为这些阵亡的将士家属封荫，以安亡灵慰生者。”
墨子良一一应允。
说完了国事，中年将军再问：“听闻，刺杀家母的凶手已经伏法了？”
嘉囿皇帝道：“是，此刻就押在大理寺监牢里，一应的审讯过程老国公都参与了。梁将军若有疑问，也可以随时去大理寺查看卷宗。”
梁泰首叩首道：“既然是皇上亲自审定，自然没有差错。只是不知道凶手何时正法？”
默然片刻，嘉囿皇帝道：“三日后处决，梁将军意下如何？”
梁泰首道：“多谢圣上。”
芸儿将顾丽珠三日后处决的消息报给顾姝时，她正仰躺在软榻上嗑着瓜子。闻言盯着顶账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说：“芸儿，你亲自去一趟鹤龄宫，告诉皇上，我要去见顾丽珠。”
芸儿应声，随后又不解地问：“都要死了的人，二小姐还去见她做什么呢？”
顾姝呢喃道：“既然是要死了的人，就让她死的明白一点，我也能安心一点。”
芸儿更加不解，不过自家主子行事向来是有章法的，她也就不敢再多问了。去鹤龄宫禀了皇帝。
墨子良彼时正在批阅折子，闻言沉默了片刻，说：“待晚间，朕陪同皇后一道去。”
芸儿回去回了话，顾姝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准备衣服。
夜色将至，墨子良果然如约至忘恩苑，穿着一袭玄色杏羽常服，乘坐着专属的马车。顾姝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衣，在心口别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平素就懒怠盘的一头乌发，此刻却仔细地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马车上，墨子良便一直盯着她的头发看，笑称：“你这头发，束也不像束，成了个四不像了。”
顾姝笑说：“少见多怪。”
马车行到大理寺外，曲玉成早已得到了消息，在门口迎候着。带帝后进入地牢时，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的，额头不停地涌出虚汗。
毕竟，上一次帝后同来大理寺，便闹了个不欢而散。
直到至顾丽珠的牢房外，他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说：“这顾丽珠口齿相当伶俐，穴道一解开，便一直在念叨些胡话。无奈之下，下官只得命人将她的嘴给堵住了。”
说着话，又在木栏上拍了拍，说：“顾丽珠，皇上和皇后娘娘来看你了。”
十二根大腿粗细的木柱子镶嵌进了石壁，其余三面皆是石壁。
顾丽珠双手双脚已废，趴在地上形同臭虫烂蛆一般，听闻了声音，抬起头望向门外。看到顾姝的装扮时，她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可因为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咽声音。
顾姝一手轻抚小腹，一手扶着腰，离木栏远远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神色漠然。她道：“臣妾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她说，还请皇上与曲大人在外稍后。”
墨子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带着曲玉成出去了。临走，说：“姝儿，记着你现在是两个人。”
顾姝笑了笑，待墨子良等人出去后，她的视线又漫不经心地落在顾丽珠的身上，缓缓地开口，唤了一声：“师姐。”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顾丽珠双眼猛然瞪大，显然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人，竟会是她的师妹？
可随后一想，她都可以死后穿越，为何顾姝就不行呢？
难怪，自己会败在她手里。拿一套对付古人的思想去对付一个现代人，可不要失败吗？
看到顾丽珠那惊愕尔后释然的神情，顾姝心中百感交缠，苦笑着道：“我还记得，那个男人说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杀我是因，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便是果。”
在她的低语声中，顾丽珠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显然是有话要对她讲。
顾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从你决定杀我那一刻起，咱们两个之间，便注定只能活一个。师姐，你已经杀了我一次，这次也该轮到你了。我会收敛你的尸骨，来年清明，给你敬一杯酒。”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她微微回头，看着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低声说道：“都说杀手是冷血无情的，曾经我觉得这话不正确，因为我有个疼我的姐姐。”
语毕，再不理会身后的呜呜声，抬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