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到昙国的？”屋子里，恢复常态的顾姝择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面色淡然地看着青衫男子。
顾信之也就近坐了下来，脸上仍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一个月前，我发现你的死和阿珠有关，便在她外出任务时将她肃清，不曾想她竟然出卖组织，导致总部被人袭击。而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听他们说起昙国皇后竟然发明了辣条，便猜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穿越到这里来了。所以，此次回白城，便以养伤为由，跟着回来了。没想到果真是你。”
顾姝静静地听着，将每一句话都反复咀嚼确定无甚破绽，方点了点头。想了想，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定定地瞧着男子，开门见山地问:“你真的是顾信之？”
青衫男子闻言一怔，随后眉眼微展，轻笑出声:“你还是老样子，戒备心这么重，看来我教你的还没忘记。”
顾姝冷笑道:“这是你教我的。”
顾信之哑然失笑，“不错，你是我调教出来的最好的杀手，连你师姐都不及你分毫。”
距离顾丽珠被推上断头台，已然过去半月有余。再次提起曾经的师姐，顾姝的心里已经掀不起丝毫涟漪了。人死如灯灭，无论她生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到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下肚，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活着的人记得在清楚，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她现在要紧的，是要打发眼前这人。
“你有什么打算？”顾姝太了解顾信之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甘心以他人之名，碌碌无为地活着。
顾信之的目光落在了顾姝隆起的小腹上，眸中神色复杂难名，“你都有孩子了，是打算一直留在昙国？”
就在一个月前，顾姝还在为回二十一世纪而努力奋斗着，而现在，面对‘老朋友’，她唯有轻轻叹息：“不然能怎么办？”
见她脸上的神情甚是忧愁，顾信之一喜，迫不及待地问：“若我有法子回去呢？阿姝，你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你有什么办法？”顾姝大吃一惊，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连蛋小三的不能帮她回到二十一世纪，顾信之能有什么法子？
听到她的问话，顾信之脸上的笑容慢慢退散，目光再次落在了顾姝的小腹，神情淡淡地道：“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表明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去。”
顾姝怔了怔。她千方百计想要回到二十一世纪，就是为了找顾丽珠报仇，如今顾丽珠已经死了，她的大仇已经报了。更何况，即便回到二十一世纪，她也只能躲在那间肮脏的小屋子里，行走在夜色中，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在那个世界没有亲人、朋友、伙伴，一直是孤单的一个人。
而在昙国呢？她身边有芸儿、小肆……有墨子良，还有腹中的孩子。在这里，她可以忘掉过去，学着做一个母亲，成为一个稍微合格的妻子。
“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她放轻了声音，问出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曾经你视为珍宝的财富、权利顷刻间便化为了齑粉。这一场时空穿越，让我感受到了自己有多么的渺小。你成不了救世主，也不会成为世界的主宰者。我们在宇宙中只是一粒沙一颗露，不用风来吹自己就会散了。”
她看着青衫男子，诚挚地、郑重地恳求：“权当顾信之死了，可以吗？”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番话。”顾信之的脸上又析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却那样苦涩，“不过，连穿越这回事都碰上了，再稀奇的也不为过。”
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垂眉看着那双骨结分明的手掌，唇畔的苦笑愈发的明显，“阿姝，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人的血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旦黏上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松松搭在小腹上的十指，轻微地颤动起来。那一团成了形的白雾，那些血淋淋的手，还有那一声声的诘问，似乎历历在目。
顾姝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看着她的反应，顾信之很是满意，双眸盛满了笑意，“你在昙国的身份，不也是七杀堂的杀手吗？而我是阵前参军，仍旧是杀人的生意。即便换了时空换了朝代，仍旧改不了嗜血的本性。这是不是很可笑？”
可笑吗？确实是挺可笑的，可顾姝实在是笑不出来。
二十一世纪，她靠杀人为生，从未想过是非对错。到了昙国，碍于时空管理局的规定，她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杀心，甚至会为间接害死的人动恻隐之心。即便如此，她也没觉得从前的自己哪里做错了。
直到，那些冤魂爬到了她的梦中，朝她腹中的孩子伸出了魔爪，要将她种下的因结出的恶果落在她孩子的身上，她才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顾丽珠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前不久被斩的皇贵妃就是她。”她竭力地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不让胆怯露馅，语气也十分放松：“如今我是后宫之主，皇帝很听我的话，将来生下孩子，还能成为太后。与其回到二十一世纪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倒不如学一学武则天，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称王，不是更有乐趣？”
这一袭在昙国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从小小女子的口中说出来，仿佛吃饭喝茶那么简单轻松。事实上，凭她现在的能力，确实可以做到。前提是，这个男人，不会给她添乱。
一个现代人对上一千个古代人，根本不是难事。可当这个现代人对上了现代师父，甚至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能令她退避三舍。
可顾姝明白，此刻的自己，不能退，也不能和这个男人正面开战。“你对我毕竟有育养教导之恩，我这一身本领也是你传授的，按理来讲这江山该是你来坐，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面对不可能赢过的劲敌，最好的方法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是绝佳的机会。
毕竟，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她有腹中的孩子，有了牵挂。一个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被人利用，更何况她面对的人是顾信之，这个不能称之为人的男人。他空长了一具人类的驱壳，却忘记了在那具身体里长一颗属于人的心。
他是比毒蛇猛兽更凶狠的存在。
顾信之看着顾姝的眼神，渐渐地放出光彩，好似在欣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每一寸都是完美的形态。“与其推翻他们的法制，倒不如我们创造法制？”他频频点头，微微含笑，“有趣有趣，虽然昙国并未存在中华历史上，若能将其彻底颠覆，连宇宙都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话音微顿，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眸中寒光频频闪出，“我还能信任你吗？”
五月的天，顾姝却觉出了腊月的寒。她强迫自己扬出笑脸，迎着那道冰冷的视线，淡然地道：“怎么，你现在需要我教你看人了？”
顾信之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一般，展颜笑开，问：“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下孩子？”
顾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以我一人之力，身怀六甲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了。不过有你就不一样了，这方面，你好像比我在行。”
顾信之笑道：“说的也是，如今我在宝亲王手下做事。阿姝，依你之见，有多大几率策反宝亲王，要他和我们一起行事？”
顾姝想了想，摇头道：“不太容易。一年前先帝去世，墨子良手上并无实权，而顾太后又是个女人，而墨言卿在朝中却能一呼百应。他要是有心，大可在那个时候顺应天命登基，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来造反。”
见顾信之神情凝重，很明显在思考，她便继续说道：“若要拿宝亲王开刀也有点不现实，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中，他的声望都不容小觑。一旦他出事了，朝野动乱起来，虽然对我们有利，但接掌一个千疮百孔的王朝，是一件很累的事。”
顾信之沉吟着道：“这样的一个人，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便是最大的威胁。既然他不肯反，那就让他得不到墨子良的信任，若是墨子良亲自下令杀了他，那么舆论会一边倒地讨伐他。到那个时候，你腹中的孩子一出生，咱们便可挟持国寺的那个老婆子，以你腹中之子取而代之。”
听到这里，顾姝只觉后背发凉。这个男人，果然可怕。他才到几昙国一个月，便将这些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也不知道这些计划是想了多久，国寺的老婆子应该指的是顾太后吧！
“有一点，不能杀人。”顾姝仍旧强迫自己保持面上的平静，淡淡地说：“我发现，每次有人因我而死的时候，想要办成的事总是事与愿违。或许是时空穿越带来的弊端，老天爷要我们留下的最后的底线。”
顾信之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阿姝，你果真变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