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卿早知道顾姝伶牙俐齿，断不会乖乖配合，索性也不和她绕弯子，“即便皇后将皇上扣押在此，承曦公主也不能立时回来。您若让皇上回宫，小王保证，必定能寻来承曦公主。”
顾姝耸了耸肩，将身体往石桌上轻轻一靠，冷笑着问：“本宫又如何信王爷这话？”
墨言卿道：“即便皇后不信小王，也该相信皇上，他毕竟是承曦公主的生身父亲。”
“皇上？”顾姝仿佛听了这世间最好听的笑话，笑的翘了嘴角，弯了眉眼。但说出的话，却是凉凉的，“皇上是怎么对待本宫的，王爷又怎会不知道？他把我的承祚拱手送人，又怎会真心为承曦好？”
话音一顿，她脸上笑容渐收，眸光幽深，语气转凉：“说起来，本宫听说，那位白兰儿和宝亲王的关系可不浅。”
墨言卿不动声色，“皇上看重大皇子，皇后娘娘身陷流言漩涡，对大皇子的将来不好，才会暂时……”
“本宫为何身陷流言漩涡，”顾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冷冷地打断，“王爷回去问一问你的下属不就知道了吗？或许，这一切，就是王爷的手笔呢？”
焦棠梨的事，确实是墨言卿的手笔。他看着对面盛气凌人的粗衣女子，片刻默然后，便是一声轻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娘娘但真持身中正，为何这年余的夫妻，换不来皇上半点的信任？”
“持身中正？”顾姝好笑地看着病弱男子，“王爷所谓的持身中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吗？”
不等墨言卿回答，她便嗤笑一声，冷冷地道：“我曾经有一个师姐，我把她当做世上最亲近的人，可她想着的，却是我盖住了她的风头，要将我置于死地。王爷认为，我该听之任之，任由她将我杀掉；还是先下手为强，把她杀了？”
她说的是顾丽珠，墨言卿听出来了，也从顾丽珠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版本。
在顾丽珠的口中，顾姝喜欢上了顾信之，将她这个同门师姐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他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谁在说谎，但至少确定，这两个人之间，确实不共戴天。
“若真重情重义，便不会起杀心了。”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云淡风轻地置评着：“可见你们师姐妹间，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罢了。”
顾姝恍然一怔。
现在想来，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把顾丽珠当做亲人一般，不过是因为，除了顾丽珠，她再找不到第二个说话的人而已。
她眷念的，只是在杀手生涯的漫天寂寞中，顾丽珠给予她的那一点人情。
果然，杀手，始终是杀手。一个连生命都可以漠视的人，又怎么会有感情呢？
那么对墨子良，真的是爱吗？
她有资格谈爱吗？
正沉默，芸儿捧了茶来，为二人斟上。
上好的碧螺春，盛在青蓝色浮刻白桃花的杯子里，袅袅青烟中茶香沁脾。
顾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思急转，暗道这个墨言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并非一般草包，三言两语便可打发的。一个不小心，还容易被他给套了去。
墨言卿却只垂首瞧着桌上的杯盏，眸中点点笑意扩散，十分闲适。待顾姝搁下茶盏，他方问：“挟持天子，论罪当诛，皇后娘娘就不怕此举给顾府带来灭顶之灾吗？”
“顾府？”顾姝扬眉一笑，眸中却渐渐露出了凉意，“就算王爷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也总听说，本宫这些年在顾府过的是些什么日子吧？”
八卦流言是无脚的，任凭是深深庭院，还是皇宫高墙，都能飘进去。
那些年，墨言卿虽然忙于军务，但毕竟事涉国公府与皇后娘家，多多少少他还是了解的。
梁颖之死，虽说有她自己好管闲事的原因，但若非顾太后相逼，顾昀不肯相护，她又怎会连同腹中足月的孩子一尸两命？
而大夫人死后，顾府嫡出二小姐悲痛至痴傻，府上是二夫人刘敏掌权。侯门内院里的勾心斗角，丝毫不比后宫妃嫔们之间的角逐逊色多少，同样是为了自己娘家，为了男人一点怜悯恩宠。
加上传言是梁颖害的刘敏小产，梁颖死后，刘敏又怎会放过她的女儿？
从前墨言卿觉得，顾府二小姐能活过这六年，是老天爷格外眷顾。当顾姝要入宫为后的消息传来时，他还曾喟叹，也不知道这对于那个痴傻的小女孩，是福还是祸？
再后来他听着关于这位傻子皇后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感叹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傻人有傻福。
直到他遇到了顾丽珠，得知真正的顾二小姐早就死了，才明白老天爷但真是无情的很。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看着对面眸中带恨的人，良久之后，忽的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立着的小丫头。小丫头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纵然皇后娘娘不在意顾府的人，那你身边这些人，就真的全然不在乎吗？大皇子与公主，你也不在乎吗？”
分明是威胁的话，从宝亲王嘴里说出来，却那样和蔼动听，好似风穿林雨打叶那般自然。
顾姝下意识地看了芸儿一眼，示意她先下去。随后，才冷冷瞧着墨言卿，“王爷若敢伤他们一分，本宫必然要在皇帝身上讨回来；一旦皇上有失，大皇子便是唯一的继承人。除非王爷想自己做皇帝，否则一定会好好护着大皇子。不是吗？”
“是。”墨言卿坦然地苦笑道：“皇后娘娘但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看来，本王今日是没法接回皇上了。”
听墨言卿言辞松软下来，顾姝心中稍稍地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恬淡笑容。
“王爷尽管放心，只要公主无事，皇上在本宫这里便是安全的。何时公主回来了，本宫便放皇上回去。”
墨言卿端起杯盏，朝她遥遥一敬，“希望娘娘说话算数。”
语毕，仰头一饮而尽，将杯盏往石桌上重重一搁，划着轮椅转身而去。
顾姝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尔后垂首看桌上的杯盏。却见那杯子完好无损，但杯下的石桌却裂开了一条缝！
“好强的内力！”她忍不住感叹一声，心头更是惊讶。看墨言卿的样子，该是久病之人，竟能有此掌力；若在他身体康健时，该是何等的高手？
念及此，她眉宇沉沉一凝，轻声唤道：“蛋蛋。”
片刻功夫，气浪无声地浮动起来，蛋小三明黄的身影轻飘飘地摊在石桌上，张嘴便是不耐烦：“我的姑奶奶，又怎么了？”
顾姝自顾自地端起茶杯慢慢啜着茶水，漫声问：“我让你监督莫怀恩，可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蛋小三艰难地翻出一个白眼，“我也是有工作的好不好，时空站的事儿那么多，我连休息……”眼尾扫到了顾姝脸上的笑容，连忙转了话头，声称：“我一得空就去莫府待着了，不过那老头成日就待在药房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没出来过，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它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姝，“既然你怀疑墨子良有事情瞒着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吗？”
顾姝递给它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既然有心瞒我，又怎会告诉我？反正在这昙国，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蛋小三抽了抽嘴角，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它可一直在坑顾姝。
当然，实话它是不敢讲的，只能尽力去弥补，“不过，你这一脸凝重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姝便将刚才墨言卿来找她的话简单概括了一下，“之前我已经暗示过顾信之，很有可能是顾丽珠掳走了曦儿，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如今事关皇帝的安危，墨言卿既然要扮演老好人，肯定不会放着皇帝不管，他一定会逼顾丽珠交出公主。”
蛋小三反应也是快，“你是要我去盯着他们，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聪明。”顾姝新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它，“小三儿啊，我在昙国，可就全靠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与表白，倒叫蛋小三不适应了。浑身一个激灵，喝了口茶直接闪蛋。
顾姝独坐在凉亭中，自斟自饮，至一壶茶空响，方扯开嗓子喊：“芸儿。”
芸儿小跑着过来，问：“二小姐，咋啦？”
顾姝问：“皇上眼下在何处呢？”
芸儿回说：“好像去衡院看公主了。
顾姝便起身，带着芸儿摇摇摆摆地往衡院去。
此刻，衡院的上空，飘荡着顾太后的声音，“你怎么能打这张牌呢？现在婷婉是地主，我和你是一伙的，你压我做什么？”
随后，是墨子良的声音：“朕手里有牌，不打不舒服。”
顾太后毫不客气地道：“亏你还是一个皇帝，这点小事都忍不住，将来碰上国策抉择时，也这般沉不住气吗？还敌我不分，乱打一气，先帝爷要知道了，都要被你生生地气活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