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皇子腹泻一事，顾姝大方地决定不予追究，墨子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白兰儿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说自己无能，要将大皇子送回贞宁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
这下子，顾姝更加纳闷了。
从她回宫第一天，白兰儿便身体力行地想要将大皇子送回贞宁宫，快半个月过去丝毫不改其志。如今她又如此坚决，难道是真心想要将大皇子还给她的？
可这不应该呀！
按理说白兰儿是墨言卿安排进宫来的，应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才是。墨言卿既然答应了和她合作，怎么会不留一点把柄在手上？
是他觉得承祚这个小孩子不足以威胁到她顾姝，所以另有安排？还是白兰儿根本完全听从墨言卿的命令行事？
她正思量着其中关窍，温嫔已经带着陈贵人及林、唐两位常在到来，见了帝后的礼，便开始数落起来：“玉嫔妹妹，你怎么能如此不当心呢？大皇子若有闪失，你担待的起吗？”
陈贵人也道：“合该将伺候的人都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让他们知道知道大皇子的尊贵之处，看今后还敢不敢怠慢了。”
林樱与唐悦虽然没说什么，但二人看向玉嫔的目光，也都带着点谴责的意味。
相较于大皇子亲生父母，她们四个，倒更像是孩子他亲娘了。
帝后都呆呆看着平素不声不响的四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放心的意思。
与四人的咄咄相逼相反，白兰儿跪在地上，面容憔悴楚楚可怜，就差六月飘雪了。然而她认错态度良好，解决方法得当。
对于一个后妃来说，子嗣尤为重要，哪怕不是亲生的，皇帝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爱屋及乌多来几趟。正所谓见面三分情，一来二往间，说不定就发生点什么了。
而白兰儿主动归还大皇子，就表明了她并无争宠之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逢场作戏。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但她们都看不明白，这个白兰儿，到底是几个意思？
要说皇后娘娘回宫差不多半月了，皇上一次也没有去过玉兰苑，也没有找过白兰儿。若说她利用大皇子来引起皇帝的注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嫔能领协理六宫的大权，不是偶然。在场几个后妃当中，她读书最多，四书自然是不在话下，什么外史趣闻也有涉及，那些杨贵妃传啊飞燕合德传啊都看过。深知后妃争宠夺爱的那一套，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她的建议是，大皇子还是交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
陈贵人与温嫔同时进宫，同在一个屋檐下，又蒙她搭救之恩，自然以她马首是瞻。
而林樱和唐悦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但既然她们和温嫔一道来的，自然意思也是一个意思。
顾姝的意思：“咱们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就判了一个人的死刑对不对？玉嫔平素抚养大皇子的小心谨慎，你们也都看在眼里的，这次也不是有意为之。再说了，大皇子在玉兰苑待着好好的，贸然挪回贞宁宫，只怕更加不适应，反而对他的病情没有帮助。”
白兰儿则表示：“这一下不当心便差点要了大皇子的性命，臣妾只怕下一次还不当心，就不是差一点了！”
顾姝看着白兰儿，越来越觉得有意思起来。她还是头一遭看到，非要往自己头上安罪名的，而且这罪名还不小，别人扒都扒不下来！
她想了想，看着墨子良道：“这样吧，大皇子暂时先养在玉兰苑，臣妾另外派人过来照料。待他的身体情况稳定了之后，咱们再商议挪不挪宫的事。”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支持，皇帝拍板钉钉：“就这么定下来，没什么事，你们都回去吧，不要打扰大皇子休息。”
温嫔这才带着三人去了。
墨子良也以前头事务多，又看了大皇子一次，方走。
顾姝留在最后，在大皇子身边守了两个时辰，心里还是隐隐犯痛。待四下无人时，她将白兰儿叫到跟前，冷声发问：“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因为怕打扰了大皇子休息，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声线也就变得粗犷起来，反倒添了气势。
吓得白兰儿就地一跪，“臣妾惶恐，不知道娘娘是何意思？”
顾姝垂首替大皇子掖着被角，声音仍是低低的，甚至还含了一丝笑意，“你抚养了大皇子月余，不曾出过差错。你若真是关心大皇子，当然会细细询问嫲嫲，该怎样喂养；你若不是真心关心，大可以将他交给嫲嫲喂养。所以，你到底是真心关心大皇子，还是平素对他不闻不问，今儿个利用他来博取皇上的恩宠？”
“臣妾冤枉！”白兰儿此刻真的是百口难辩，“臣妾确实是按照嫲嫲说的量喂给大皇子的，且大皇子的食物都是小厨房按量呈上来的，臣妾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喂了大皇子便腹泻起来。若说目的，臣妾也是想借着此事，将大皇子还给娘娘。”
“哦？”顾姝微微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长眉轻轻地扬了起来，“自本宫还未回宫起，你便一直在讨好卖乖，回宫之后又极力地想要归还大皇子。白兰儿，你不要告诉本宫，你真的一点争宠的意思都没有。”
白兰儿当即指天发誓：“我白兰儿在此对天起誓，若有半点……”
顾姝不等她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了，“别来发誓这一套，本宫不信神鬼，只信人心难测。”
白兰儿委屈巴巴地望着皇后，两小嘴一撇：“那皇后娘娘要怎样才肯相信臣妾嘛？”
顾姝愣了一下，总觉得自己现在是那逼良为恶的恶毒老妇，将一个莺莺小姐弄成拷打红娘！她想了想，问：“你既然无意争宠，入宫来作什么？”
提起这个，白兰儿满腹委屈集成了眸中泪花，闪烁着天大的冤屈，“当初臣妾阖家被流放，幸得好人相助，得以回京告御状。本以为见到皇上述说了冤屈，要死要流放还是坐牢，都无所谓。结果皇上却把臣妾封了答应……”
真是万万没想到呀！
顾姝心中一叹，对白兰儿这份供词持怀疑态度：“是谁相助你的？”
白兰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应答：“是宝亲王。”
顾姝点头，还算她聪明，没有睁眼说瞎话。她想了想，又问：“皇上如此英明神武，你就但真半点没有心动？”
白兰儿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臣妾背负家族命运，父兄皆在蒙难，如何有心思去想儿女私情？再说臣妾一介商贾之女，陡然飞上枝头，惴惴不安还来不及，岂敢有所奢求？”
这话，说的好像也在理，至少顾姝暂时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但白兰儿既然是墨言卿安排进宫的，必然有他的目的在，这可是颗定时炸弹，保不准啥时候就炸开了呢。
“本宫暂且相信你的话。只要你在宫里安分守己，本宫也不是那般不容人的。”她轻咳一声，端出六宫之主的架子，“大皇子且还由你看顾着，至于为何出事，本宫会派人来调查清楚。你若清白，本宫断然不会冤枉了你。”
“多谢娘娘垂怜！”白兰儿磕头谢恩。
顾姝又坐了一会儿，打道回贞宁宫，换了一身黛青色的衣衫，往太清院赶去。
太清院虽然经历了劫难，但根底还在。由于是顾太后的旧居，翻修的人没怎么敢动，大致样貌还维持着顾太后在时的样子。
她到太清院时，顾太后正带着承曦公主，与文秀公主一道在山腰无悔廊散步。
顾名思义，无悔廊是一条修建在山壁上的长长的竹廊，壁上刻着许多名字。
顾姝一路走过去，在上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
一个是梁颖，她的生母；一个是牧玉，墨子良的生母；还有高玉琴、高宇阳、北漠沁雅、万翔、万烈华，以及曾经的江南知府谭文韬。再往前的，有在她来之前就死了的高文昌这些人。
见她来了，顾太后令文秀公主将承曦带下去。
山腰风大，吹着老嫲嫲一身麻灰的对襟宽袍咧咧作响，那满头银丝在风中招摇着，显示出这个人已经不再年轻。
顾姝上前去行了礼，望着石壁上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名字，还未开口，顾太后便解释道：“石壁上的这些人，都是自哀家出阁后，与哀家有过交集，已经不在人世的。他们之中，有些是与哀家作对，间接死于哀家之手的；也有助哀家一步步爬上那至尊之位，寿寝正终的，或者横遭意外的。”
顾姝看着那些血色的名字，心中一叹：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到这里，是一后掌权万骨枯！真不愧是顾太后，这心理强大的，不是一般男子可比的。
顾太后抬手，抚着石壁上的那些字眼，“这些人中，有哀家曾经恨过的，也有哀家曾经爱过的，但更多无关个人爱恨喜恶，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做出的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