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说：“我有很多身份，但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墨言卿听到这里，笑了笑，说：“你是朕的皇后呀！”
这句话一出口，那张脸便清晰起来了。小巧精致的五官，一双眼分外明亮，闪烁着狡黠的光。
他记起来了，那个声音，是他的小狐狸，是他的‘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感觉自己满身的疲惫顷刻间便散去了，而周遭的黑暗也在慢慢地退却。他从那片深渊中站起身来，朝着那个光团中的人蹒跚着走了过去，唤着她的名字：“姝儿？”
黑暗中，那个声音回他：“我在，墨子良，你感觉怎么样？”
墨子良感觉不是很好，但他还是习惯地将负面情绪收敛起来，轻声应道：“我没事。”
顾姝正在为墨子良擦拭额头的汗，听到这轻轻的三个字，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绷断，五指轻轻地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身体里流淌着随时要他性命的毒，东珠那一刀又正插在他的心口，又怎么会没事呢？如果没有蛋小黑，此刻眼前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脸上的凉意，令墨子良睁开眼来，映入他眼帘的，是梦中出现的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唯一与梦中不同的是，眼前这双眸子满含忧情与泪花。
他忍不住抬起手，将那眼睑下的泪珠轻轻地拭去，柔声问道：“姝儿，好好的，你哭什么？”
见墨子良睁开眼来，顾姝本能地绽开了笑脸，却将眼中含着的泪花给逼了出来，被墨子良轻轻地擦了去。
“何曾哭了？只不过是被风沙迷了眼。”她说着显而易见的笨拙谎言，“皇上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
经她一提醒，墨子良这才想起自己被东珠行刺的事。当时，他深切地感觉到那刀子刺入了心口，可现在，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痛楚？
他挣扎着起身来，垂眉打量着心口处，根本没有伤口！“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顾姝看了一眼瘫坐在他身旁的蛋小黑，一时间还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得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想来是有什么机缘也说不动。”
这话，也就哄一哄三岁的小孩子，想要骗嘉囿皇帝，显然还牵强了许多。他看了看明显笑的不是很自然的皇后，到底没追着这件事不放，只问：“东珠怎么样了？”
顾姝一门子心思都扑在了他的生死上，哪里还去管什么东珠西珠的，只说：“宝亲王应该会料理的吧。”
提起宝亲王，墨子良又想到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眸光一瞬间变得黯淡起来。他起身拾起一旁的单衣穿上，在殿中慢慢踱步，“姝儿，你说，东珠的事，和王叔有关吗？”
顾姝明白，在墨子良心里，始终还是将墨言卿当做最为亲近的人。“依我之见，他并不知情。皇上试想，你在宝亲王府出事，他墨言卿是头一个难辞其咎。他苦心孤诣谋划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呢？”
墨子良恍然，随后又问：“那里赤梅呢？”
顾姝想了想，起身扶着墨子良，同他一道慢慢踱步，“从之前里赤梅和东珠的谈话来看，他并不知道东珠假扮里红莲来的事，隐瞒身份也只是为了能顺利借兵。”
墨子良很快便跟上了她的思维：“朕若出事，昙国必定乱起来，自然是顾不上乌拉国内部的事；更何况，刺杀朕的人还是乌拉国的公主，朕不兴兵讨伐，已经是仁慈了，又怎么还会借兵给里赤梅呢？”
“里赤松！”顾姝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想起东珠曾说他手上有血蟾蜍一事，“若此事但真是他所为，那乌拉国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糟糕的多。”
二人刚走到月牙门下，便看到洪松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墨子良忙问：“什么事？”
洪松看着月牙门下的帝后，脚步生生地顿在了原地，满脸惊愕地抬袖擦了擦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但他毕竟是束竹阁两位阁主的干爹，是从小跟在先帝爷身边的人，经历的事情多了，再大的风浪，也能很快消化。镇定下来后，回说：“宝亲王带着里赤梅在外求见。”
墨子良与顾姝对视了一眼，方道：“请进来吧。”
帝后一同来到外厅落座，洪松便将外头几人带了进来。
除了墨言卿和里赤梅，还有应天城。
三人进殿，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嘉囿皇帝时，皆是一愣。
里赤梅和应天城是亲眼看着匕首刺进皇帝心脏的，墨言卿也是听说了的，他们都以为，此刻皇帝肯定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坐起身来，且脸色红润，十分有精神的样子。
当然，片刻惊愕后，众人也都将心中好奇强行压下，各自见了礼。
墨言卿先道：“臣已经调查清楚，行刺皇上的红莲公主，是乌拉国护国将军之女东珠假扮，王子对此并不知情。如今东珠已经跳下天之崖不知生死，至于她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的，还有待查证。”
“辛苦王叔了。”墨子良凝眉看向里赤梅：“王子殿下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里赤梅被摔在悬崖壁上，右臂摔断了，正吊着绷带；他满头乱糟糟的发，和一身破烂凌乱的一副，搭配上满脸生无可恋的神情，要是有人现在给他脖子上来一刀，断了他那口气，说不定他还能感谢那人。
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双眼呆滞地盯着地板看，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嘉囿皇帝的问话。
墨子良也不着急，又问墨言卿：“依王叔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墨言卿看了看里赤梅，道：“东珠是从乌拉国来的，而现在乌拉国尽数掌控在里赤松手里，以臣之见，她可能是受了里赤松的胁迫，目的是在破坏昙国与乌拉国的联姻，甚至在为将来乌拉国与昙国做战斗准备。”
他所分析的，同顾姝与墨子良说的一样。
墨子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宝亲王便继续说道：“里赤松既行此招，便断无与昙国修好之心。若让他成了乌拉国国王，届时回鹘关外必然不得安宁。”
墨子良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是要继续助里赤梅夺回王位。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可当嘉囿皇帝的目光落在里赤梅脸上时，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位王子殿下，竟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半点主意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今日宝亲王府的事，必定早已传遍了白城，消息若是传到回鹘关去，护国公和梁将军自然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只是军心未免动摇。此事，还需要尽快决断才是。按照之前……”
他话还未说完，里赤梅忽的抬起头来，双眸灼灼似有火焰闪烁着，“恳请皇上助小王，平定乌拉国内乱。”
墨子良也未多说什么，只问：“你有计划吗？”
里赤梅干脆地摇头，“没有。”
墨子良又问：“你需要多少人马？”
里赤梅这次的回答，仍旧也很干脆：“不知道。”
墨子良脸上的镇定有点维持不住了，但他还是竭力地维持住声音里的平静，再问：“里赤梅，你觉得朕能为你做什么？”
里赤梅再次抬眼看了看皇帝，好一会儿，才垂首说道：“小王不知道。”
“呵……”墨子良被气笑了，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顾姝的手，同她说：“朕突然想吃皇后炒的菜了。”
顾姝哪里不明白，他这是要把自己打发走了。想一想自己毕竟身为后妃，不能参政，只得起身告辞出去。她踏出了鹤龄宫的正门，却又并不就走，而是反身沿着飞檐上了殿宇的顶上，掀开瓦片看里头的情形。
顾姝一走，墨子良当即令洪松闭了宫门，又让他给里赤梅端了椅子，请他坐下说话。又让上了安神的茶，待他吃了几口茶，定下神来时，才开口说：“朕这里倒有一计，王子不妨一听。”
里赤梅问：“什么计策？”
墨子良让洪松拿了自己的裘衣披上，方靠在软榻上，正色道：“既然里赤松苦心孤诣要破坏两国联姻，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就以红莲公主刺杀朕为由，出兵乌拉国。”
墨言卿担忧道：“里赤松既然能将乌拉国逼到如此地步，可见其能力之强，他能轻信此事吗？”
墨子良转头看向他的王叔，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若是，朕御驾亲征呢？”
“万万不可！”墨言卿几乎是脱口而出，“皇上身体本就不好，一旦御驾亲征，途中出了任何差池，对昙国来说，都是万劫不复。”
墨子良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了，“只不过是虚晃一招，又不是真要去行兵打战。再说了，白城有王叔在，即便是朕但真出了什么意外，昙国……”
“皇上慎言！”墨言卿凝眉正色，厉声道：“这样的话，岂是能玩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