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宝亲王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理由后，顾相爷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昙国才经过战乱天灾，正是属于休养民生的时候，此时开战，必定劳民伤财，引起怨声载道。但乌拉国欺人太甚，昙国若在此时退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故而回鹘关一战，有必开的理由。但将士常年戍边在外，经年久战，难免会心生异样的情绪。皇上于此时御驾亲征，既能鼓舞士气、振奋军心，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也让天下的臣民看一看，咱们的君王是与他们同在的。
第二：皇上年轻，阅历浅经验少，这是事实。但也正因如此，皇上才需要更多的磨砺，如今朝中有宝亲王在，即便皇上御驾亲征，朝中也乱不起来。
第三：关于安全与皇上的身体问题。皇上早年间的身体一向康健，至登基后亲临政事，才逐渐垮掉，焉知不是案牍劳形的缘故？借着此番出征，出去看看风景散散心，或许身体还能好转也说不定。
至于安全嘛，皇上虽然御驾亲征，但回鹘关有护国公和梁将军，必不可能让皇上涉险的。
两人牵了个头，朝中就此展开了讨论。
以往吧，皇上一向是听从宝亲王的，亦或者说，宝亲王一向是支持皇上的。而顾相爷呢，只要他们叔侄两个决定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反对。所以，自从宝亲王回来后，朝中便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而现在，皇上拉着顾相爷，和宝亲王站到了对立面，他们这些看风向标行事的，也只得收起和和气气的那一套，各自高谈阔论，都在想着说服对方。
嘉囿皇帝听的烦了，借着更衣的理由，往偏殿吃茶去了。
墨言卿深知，皇上下了决心的事，自然是不可能挽回的。他不明白的是，为何顾相爷会同意？
他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老相爷，最终什么都没说，划了轮椅出去，往内宫的方向去了。
决定和皇帝一起亲征后，顾姝便打发芸儿收拾行装。
芸儿姑娘跟着皇后娘娘久了，也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长成了贞宁宫的大掌事，主持大大小小的事，已经游刃有余了。
她也习惯了听从二小姐的命令行事，但心里的疑惑，还是要弄明白的。
按照二小姐的吩咐，金银细软是不要的，只把那些个银子给送出宫，存入天下钱庄换成银票，方便携带。
芸儿不解：“既然是随军出征，那衣食住行自然是有人打理的，咱们又何须再费这些功夫，拿这些银子换银票呢？”
顾姝躺在软榻上，翻看着一本古旧的医书，随口应道：“军队行军，讲求一个速度，路上必定是风餐露宿，皇上的身体撑不住。而皇上的仪仗对军队而言，也是一个大麻烦，所以，咱们不和军队一起走，自然需要大把的银子。”
芸儿明白了，命令小桌子将银子抬出去换了，然后笑嘻嘻地凑到了二小姐身边，“二小姐，你是不是想趁着御驾出征的机会，和皇上去游戏人间？”
顾姝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墨子良不是归期将至，那这次出行，便是游山玩水，陶冶情操。
“这是国事。”墨子良身体有恙的事，她一个人也没告诉。毕竟，即便是告诉了他们，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忧罢了。
芸儿吐吐舌头，仍旧起身去忙了。
宝亲王的轮椅进入贞宁宫时，上上下下都在忙成一团，谁也没有看到他进来。直到到了顾姝的寝殿门口，才被芸儿看到，忙上前来行礼：“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墨言卿心里着急，但脸上仍旧维持着平和，淡淡地道：“本王有事，要见皇后娘娘。”
不等芸儿回身禀告，屋子里便传来了顾姝的声音：“王叔里头请吧。”
芸儿便侧身将宝亲王让了进去，随后便去吩咐人准备茶。
顾姝仍旧盘腿坐在床上，琢磨着手上的医书，听得轮椅声进了殿，她头也不抬地问：“王叔是为了皇上御驾亲征的事来的吗？”
墨言卿将轮椅停在阶下，凝眉看着软榻上披头散发的皇后，冷声道：“我要你劝住皇上，让他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
顾姝抬眼看了看他，展唇一笑，“请恕侄媳做不到。”
“顾姝！”墨言卿一声低呼出口，正缝芸儿领着小丫头进来奉茶，便生生地将话头给止住了。待接了茶，他才令芸儿与那小丫头都出去。
芸儿看了看自家主子，得到肯定，带着小丫头出去了，随手关了门。
墨言卿捧着那一盏茶，凝眉厉色道：“皇上的身体状况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旦他亲征途中出了什么差池，不仅是你罪在不赦，你的两个孩子也会受到牵连！”
“这不是正合王叔的心意吗？”顾姝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论皇上在途中出了何事，你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到时候你要扶持大皇子为傀儡皇帝，还是自己登基，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说的，是实话。可在墨言卿听来，却是刺入心头的针，一根接着一根，无声地扎在心上。
“本王已经下令，让人去寻找血蟾蜍。”他搭在扶手上的十指，慢慢地用力，骨结逐渐明显至泛白，“杨有善经医治过奇难杂症比莫怀恩要多，他也在尽力想法子为皇上拖延生命。子良的身体你很清楚，他经不起长途颠簸，你这样做，是在要他的命！”
“呵……”这情真意切的一席话，换来的，是顾姝一声冷笑。她搁下手中的古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方又抬眼看向宝亲王。
但这次，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凉，“王叔以为，皇上为何一定要亲征？”
一个行之将死的皇帝，不肯在宫里好生将养着，寻求活命的法子，却偏偏要御驾亲征？难道他不懂，行军颠簸风餐露宿，会加速死神的降临？
难道他不知道，一旦皇帝驾崩，将会对前线的将士们造成致命的打击，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难道墨子良不知道，亲征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见墨言卿不语，顾姝继续道：“他从小将王叔当成了榜样，事事追逐着你的步伐，努力地成为一个好皇帝。可到头来，他追逐的，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
“若他当初肯听从顾太后的话，对王叔稍加防范，也不至于如今朝中过半朝臣都在王叔掌控之下。若他肯绝情绝义一点，自然可以待在这座金丝笼里，做一个富贵皇帝，任由自己百年之后，整个昙国都掌控在王叔手上。”
她看着墨言卿的脸色渐渐冷下去，“两年前先帝驾崩，王叔本可登基，可你只为了争一口气，展现自己的能力。也怕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所以你隐忍蛰伏这么多年，暗中一点点扩大自己的势力。”
“玉太后一直是皇上心里的结，好不容易将人接出来安享晚年，可你救下的顾丽珠却将人杀了，给了皇上致命一击。顾太后一心为国，却不得皇上谅解，好不容易她肯放弃权力，他们母子之间关系逐渐缓和，王叔却在这个时候杀了顾太后，无异于雪上加霜！”
“王叔，你阻止皇上亲征，真的是为了国事，为了他好嘛？”
小小女子的声声控诉，令年过而立的宝亲王，无言以答。
顾姝脸上冷意散去，却是展开了一抹自嘲的笑，“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质问你。皇上因我母亲，自胎中便带了毒，又因我的自大狂妄，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可他明知道是因我中毒，却不曾有过一字怪罪；他明知道王叔杀了顾太后，想要谋取他的皇位，却在将死之际，还在为王叔寻一个名正言顺！”
外头日光正好，可凉风却从敞开的窗户里往里头灌，撩着满殿的纱幔乱舞起来。也将顾姝的话吹散在空中，消失于无形。
“两个月的时间，不够里赤梅平定乌拉国的内乱，如果这个时候皇上出事，影响的不仅是昙国。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王叔应该也想到了吧，他执意亲征，是因为离开皇宫之后，即便是死在外头，也可以对外隐瞒丧事，直到乌拉国内乱结束。”
“而且，比起一个死在病榻上的皇帝，昙国，更需要一个死在战场上的君王，一个与臣民与将士们同在的君王。”
顾姝都能想到的事，宝亲王又如何想不到呢？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罢了。他坚信最是无情帝王家，不相信墨子良在得知他的意图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待他。
因为一旦相信了，心中便有了情义，便会心软。一如他极力阻止皇帝亲征，一如他让时空客服救治皇帝。
帝王家向来是无情的，只因为这个家族的人，从一出生便站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所谓高处不胜寒，那寒意会侵袭他们的身体，心灵。
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亦是寻常。更何况是叔侄之间？
可，情之一字，总是因人而异，最是难以说清道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