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良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啜着，视线却没有离开东珠的脸。
“把你带过来的那个女人，知道世间所有酷刑。死人到了她手里都能吐出东西来，你这个样子，朕想用不着她出手了。”
“你以为，我怕死？”东珠满眼无惧，脸颊微微一动，便牵扯着那些脓包蠕动起来，看起来十分恶心，“我从千里迢迢从乌拉国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你的目的是刺杀皇帝，既然成功了，你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顾姝摆弄着手中那把小剪子，沉吟着道：“可你还是活了下来，为了不让曾大牛染指你，不惜冒着毁容的风险。东珠，你分明是怕死的，这世上还有许多你牵挂着的事。”
被一语道破了心事，东珠无言以对，只漠然地看着顾姝。
顾姝将剪子搁回原处，在屋中慢慢踱步，“天之涯险要，还从未有人能够从上面跳下来生还。若非你武艺奇高，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便是做过周密的安排。但看你沦落成这个样子，显然并没有安排。你想要活着，而且是清清白白地活着！”
她经过东珠身旁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打量身材娇小的女子，“你为什么还活着？是因为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所以千方百计散播谣言，挑起昙国内乱？”
东珠笑了笑，没有否认，“人都说皇后是个傻子，依我看，你才是最最聪明的那个。”
这一点，顾姝不否认，但她也知道，自己还不够聪明。若是足够聪明，她此刻就应该能看清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在隐瞒什么。
见顾姝陷入了沉默，墨子良不动声色地道：“把她交给洪韵吧。”
顾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便往外头喊了洪韵，将人带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二人，顾姝折身坐了下来，说：“我总觉得这个东珠，还有什么是瞒着，心里不大踏实。”
墨子良倒了茶，递到她面前，笑了笑，劝说：“里赤梅已经带着兵马赶回去了，回鹘关也做好了准备，白城有王叔在，即便是闹翻了天，也不会出事的。”
顾姝心中担忧更甚，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水路倒还顺畅，接下来是陆路，比水路要颠簸。你早些歇着，明儿一早，咱们出发前往凤城。”
墨子良也不愿让她担心，便顺着话应下，又闲说了两句话，方自去里间歇去。
顾姝在屋中燃了安息香，待人睡熟了，方出门去。见顾周郎就在门外廊下，迎风而立，正昂首眺望着远处。
顾姝行上前去，与他并肩而站，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只瞧见如黛的远山被夕阳笼了一层朦胧的黄纱，为这座南来北往的繁华都市，添了几分婉约的美。
客栈楼高，迎面吹来的风，夹带着渭水和淮水的凉意。顾姝忍不住拢了拢衣袖，叹道：“二十一世纪虽然科技发达，但这样天然的好山好水，却不多见。”
自从回到白城后，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令顾周郎心乱如麻。
从一开始，自己最敬重的战神，变成了意图夺位的乱臣贼子；再到穿越的皇后与顾丽珠。从一开始的敌对，再到现在站在同一条线上，这一切改变实在来的太快，即便是他这个上过战场、深谙谋略的男子，一时间也难以转圜。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想着她刚出月子那会儿，何等的珠圆玉润。可她回宫不出一月的功夫，便迅速消瘦下来，哪里还有半点臃肿之态？
他没有忘记，这个女子明知他不是真的顾信之时，装疯卖傻与他周旋。
顾姝也看向他。
虽然明知道眼前这张脸，只是酷似顾信之，但看着这熟悉的轮廓，她总能想起二十一世纪的那个男人，以及那些努力想要忘记的事。
“其实你不必跟着来，”她收回视线，又望向了远山，“外头流言一旦盛传开来，王爷在白城的处境不会很好，你应该回去帮他。”
她能看明白的事，顾周郎又如何不知道呢？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曾经跟随的将军，已然变了一副面孔。他如今之所以还听从墨言卿的吩咐，不过是因为自己女儿还在他手上，不得不为之。
“皇后娘娘明知道王爷的心思，此次皇上御驾亲征，成了他最好的机会。”顾周郎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女子，“很有可能，此生再没有返回白城的机会。你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这个问题，顾姝从穿越到昙国那一天，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一开始，她图的是墨子良能助她回到二十一世纪。
后来回去无望，她便图着能靠着嘉囿皇帝这颗大树好乘凉。
可这凉乘着乘着吧，添了两个娃，就乘出了些别的心思来。她开始图墨子良那颗心，图他的情。
这心被牢牢地拽在自己手里了吧，情也牵上了吧，可老天爷又开始玩笑起来，逼得她又贪图他的命。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也许是图个心安吧。”
“真的会心安吗？”顾周郎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皇后娘娘真的以为，你与宝亲王合作，能捞到什么好处吗？我敢肯定，一旦他功成的那一天，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
“那么顾将军呢？”顾姝笑吟吟地反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现如今他能以欢儿的性命要挟将军，等他登上了那把龙椅，他会放你们父女自由吗？”
顾周郎又不是傻子，“只要他登基，我对他而言就没什么作用，若他但真……”
“你是想用自己一死，换欢儿的生？”顾姝不等他说完，便冷笑起来，“她一个十岁的孩子，失去了娘，你又要她失去爹？”
顾周郎凝眉不言。
顾姝继续冷嘲热讽，“你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欢儿好，可你却没有想过，欢儿是否喜欢你这样？即便是活下来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她的父亲却是一个乱臣贼子，你让她今后如何面对？”
“这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顾周郎又不傻，顾姝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可她母亲已经因我而死，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我连累而牺牲？”
顾姝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这一路上，她不是没考虑过将欢儿的事情，告诉顾周郎。但她同时也担心，一旦顾周郎发现顾欢儿已经不是他女儿了，会放任她不管。一旦顾欢儿不能牵制顾周郎了，墨言卿定不会放过她。
唯一的方法，还是只能寄希望于解了顾欢身上的毒，不让他们两个再受制于墨言卿。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墨子良体内的毒。否则，整个昙国都落到了墨言卿的手上，届时顾周郎受不受墨言卿控制都于事无补了。
而白城这头。
帝驾虽然出征，但朝中有宝亲王和顾相爷主持大局，也就掀起一丁点浪花沫子而已。
后宫中，皇后带着唐、林二位常在入宗祠祈福，只剩下温嫔、玉嫔与陈贵人三人，没事就约着顾太后聚在一处，摸摸骨牌，搓搓麻将，逗逗小孩。也没出什么乱子。
不过，很快，沧浪城的消息，传了过来。
宝亲王意欲夺位的消息不胫而走，力压‘御驾亲征’，成为第一热点。
同以往那些八卦消息一样，白城吃瓜群众纷纷表达自己的观点，站队看热闹。
普遍的吃瓜群众认为，此消息系空穴来风，有心人想要破坏昙国朝廷根基而为。他们也找到了足够的理由，来支撑这一观点。
第一嘛，当然是宝亲王那硕硕的战功！
第二:两年前王爷力排众议，拥护嘉囿皇帝登基一事，犹如昨日。
第三嘛：众所周知，当今天下，最宠嘉囿皇帝的，非宝亲王莫属！
仅凭这三点，宝亲王就不可能夺位。
也有小部分群众认为，此消息，值得深究。毕竟例数前朝历史，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数不胜数。又有‘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说法，宝亲王又不是神，他有夺位之心，实属平常，没什么好惊讶的。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嘛！
也有实干家开始追查流言的源头。
而作为这股流言的引起人，宝亲王仍旧端着温和的笑容，划着缓慢的轮椅，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处理公务，一派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相较于他的平静，满朝文武可淡定不下来。
他们的皇帝亲征在外，可谓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然是危险重重，后方的安定尤其重要。而现在，眼看着这偌大的后院虽然还没起火，但已经冒起烟来了，他们怎么能不着急呢？
此事既然事关宝亲王，他就要避嫌，满朝文武唯一可以倚靠的，也就只有与宝亲王同有监国权力的顾相爷。
面对满朝文武殷殷期盼的目光，老相爷将眉眼一低，踱步离了朝堂。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老相爷又上了年纪，脑子也转的慢了许多。虽然他也有监国之权，但多半还是宝亲王做主。白城这流言吧，墨言卿既然没什么动作，他也犯不着去出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