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姝将自己想要出门逛两圈的想法告诉刘敏时，二夫人倒是没阻拦，只叮嘱她小心点，老爷问起她会打好掩护的。
顾姝很诧异：“母亲，你都不问问我做什么去？”
刘敏是这样说的：“我的珠儿已经长大了，行事自有章法。只要你认为正确的，尽管去做，母亲绝不会拦你。”
顾姝觉着老怀欣慰，看来刘敏这里的好感度是刷满了。
初五日，距离帝后大婚不到半个月的傍晚，准皇后一身玄色男装，带着个小包袱，登上了一艘返航回岭南的货船。
这艘船是从麒麟堡运送冰块入都的，十分巨大，船上除了十数水手外，只有顾姝一个外人。至少，在她看到那个在甲板上摆了张小桌子、席地而坐独自饮酒的男子前，是只有她一个人。
男人也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衫，衣身绣着紫色的纹样；满头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侧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三庭五眼甚是完美。尤其是双凤眼，眼尾微微向上挑着，配合着斜飞的长眉，不用看另外半张脸，便知道，这是个美男子。
美男子独坐船头，一只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脸颊，望着黢黑的河面出神；另一只手里端着琉璃盏，琉璃盏里盛着猩红的液体。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顾姝一时间没忍住，脑海里冒出了诗圣杜甫的句子，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念了出来，而甲板上的男子也回头正看着她。
“青天？”墨子良疑惑地微微眯眼，好笑地抬头看了看连星子都没一点的夜空，“朕原本以为你只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未曾想你还眼瞎。”
“臣女这夸你长得帅，你却说臣女眼瞎。”顾姝挪步上去，学着墨子良的样子坐了下来，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皇上这是要去哪啊？”
墨子良面不改色，不答反问：“你又是去哪里？”
顾姝上前，学着墨子良的样子，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往嘴里抿了一点，方信口胡诌：“趁着尚是自由身，出门看看风景。”
她说的话，墨子良现在是半个字都不信，“去沧浪城看风景？”
顾姝眸中微露惊讶，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口吟唱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呵。”墨子良给她一个冷笑，“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尚有几分可信度。可你顾丽珠，难道不是冲着乌拉国王子去的吗？”
“呀！”顾姝故作惊讶，“又被皇上猜中了？”她又往嘴里倒了一点酒，辛辣味从咽喉出一直流入腹腔，酒气蹿上双颊浮出两抹红晕，“听说那乌拉国王子长了一头红发，怕入了宫没机会，所以就先提前去见一见。”
墨子良眉峰敛起，眸中闪过危险的讯息，“怎么，朕的准皇后，还想红杏出墙不成？”
顾姝很无语。看来，除了贪财、贪权这两个标签，如今自己在墨子良心里，又得加上一个水性杨花的标签了。
反正这些标签贴都贴了，也不多这一个，她也懒得撕了。只问：“皇上知道里赤梅此番来昙国的真正目的吗？”
墨子良本还是戏谑的态度，听她这么问，脸色当即严肃起来，眸光也凉了许多。河面的风吹着他的衣袍咧咧作响，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添了几分寒意：“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皇上认为，臣女就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不配谈论这些事。可您又知道吗，这世上有的是比须眉男儿还要出色的女子，她们比那些混账男人强多了。”顾姝仰头干了杯中酒，随后直接拎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倒酒，一副醉酒之态。
“就因为身为女子，就只能在家操持家务，沦为生儿育女的工具，还要成为你们男人权力之争的筹码赌注。凭什么？”
半壶酒下肚，顾姝脸上已经绯红，神态已然醉了，连神情都恍惚起来了。
她转头看着隔着矮几的男子，想起初见这个男子时，他被自己砸下城墙，还带着自己闯皇宫……那个时候的竹先生，潇洒不羁，好生令人羡慕。
“竹先生……”她轻声地呢喃着这三个字，苦笑着叹气，“你若只是个竹先生，该有多好啊？没有江山社稷，没有黎民百姓，只有竹先生和苏姑娘，仗剑天涯，潇潇洒洒。”
墨子良听她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蹙眉低喝：“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胡话？”
“对，这都是胡话，就算说给你听了，你也不会信的。”顾姝没有忘记，墨子良不会记着前世的事情，而她现在还顶着顾丽珠的皮囊。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宁愿让蛋小黑把自己的记忆也给洗去。
原本她以为自己身为杀手界的扛把子，心理素质嘎嘎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把她当陌生人，她也可以承受下来。
可面对芸儿的惧怕，面对壮壮的怨毒，她的心都在阵阵的纠疼；而每次和这个男人对视时，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嫌弃，都像是刀子在她心上一道一道地划拉着。
她无处可说，无人能说，还要终日带着顾丽珠的面具，假装不在乎。
她曾经在那个小屋子里，接受过世上最严苛的训练，无论是身理还是心理，自认为坚强不催。可如今，只需要墨子良一个眼神，都能把她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脸上分明带着笑，可墨子良看着那双眼，却觉得那眼里盛满了悲伤，不该属于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的悲伤。
他别开眼，将视线落在了河面。船上微弱的光，照着被船身划开的涟漪，折射进他眼中，又变成了不屑。他不说阅尽女子无数，但宫中佳丽三千，多半数的人见了他总是低着头，拼尽全力压抑着不让身子抖动。
少有的几个后妃中，万贵妃端庄沉稳，淳贵人单纯可爱，玉嫔知书达理，林樱和唐悦两个对他是毕恭毕敬。从没有一个女人像顾丽珠这般，在他身上用尽了心计耍尽了手段，就为了得到一个皇后之位。
“你可知道，里赤梅此番来昙国，不仅仅是和亲那么简单。”君王转移了话题。
顾姝已经趴在桌上，举着空荡荡的酒壶往嘴里倒，她仰起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墨子良满脸的沉重，痴痴笑道：“莫非，他是来借兵的不成？”
“借兵？”嘉囿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酒壶，扔到一旁的角落里，然后提高了声音吩咐一声：“煮醒酒汤来。”
酒被夺走了，顾姝便拿着空杯子把玩，脑海里搜索着前世的记忆，“他肯定会说，亲弟弟里赤松谋反，软禁了乌拉国王与一众宗室大臣，所以千里迢迢来到昙国借兵平乱。”
墨子良双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身旁的女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嘿嘿！”顾姝继续发笑，半个身子都摊到了矮几上，抬手在墨子良脸上掐了一把，“皇上，你看着吧，到时候，说不定连红莲公主都是假的呢。”
不能和一个酒鬼计较！墨子良咬牙拽拳，一遍遍地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将来有的是机会整治这个女人。
顾姝掐了一把，感觉还不错，又掐了一把，还感叹道：“皮肤真好，从小泡牛奶泡大的吧？”
“皇上，醒酒汤……”端着醒酒汤出来的洪宝，当场愣在了船舱门口。
此番嘉囿皇帝是称病微服出巡，虽然宫中有太后在，但还是需要留个人以防不测。加上老洪公公到底是上了年纪，所以就派了自己干儿子跟着皇上出行，也好有个照应。
小洪公公在皇上近前伺候的时间不多，但听干爹提起皇上的时间不少，对皇上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但寻常一个眼色，还是能领会的。
他也知道，皇上一向是不近女色，宫里几位后妃放着，至今膝下还无子嗣，太后为了这事儿天天犯愁。
而且，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整个天下，除了太后，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如今，这个敢在圣驾面前放肆的人出现了，而且，还是圣上最深恶痛绝恨不能凌迟处死的人！
小洪公公心里那个冷汗呀，都快汇聚成了汪洋大海了。这顾大小姐是但真的不怕死呀，连皇上的脸都敢掐，那可是龙体呀！寻常人多看一眼都能治个亵渎罪!
“还愣着做什么？”墨子良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随时都可能将这个女人给扔进淮河去。
小洪公公赶忙着上前，先搁下醒酒汤，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未来的准皇后扒拉开，“顾小姐，你可不能这样，那可是皇上，要杀头的！”
“杀头？”顾姝被洪宝拉着，虚眯着眼望着墨子良，“哇你生气啦？不就掐了你两下，这么小气，还怎么做皇帝？要杀头你杀好了，反正你杀了我，你的江山也就完蛋……呜呜呜呜……”
后头的话，被洪宝捂住了嘴。
小洪公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看到君王额头隐隐暴起的青筋时，心里的冷汗铺到了额角鼻尖，捂着顾丽珠的嘴的手，都快抖成筛子了。
好在，嘉囿皇帝一向很有风度，鲜少与女子计较，更不会与一个醉了酒的女子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