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日早，本来说好要去给太后请安的万贵妃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清芳连同两个小丫头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梳洗好，已经是巳时了。万贵妃却仍旧不疾不徐，还叫人去打听了皇上是否下了朝。得知皇上准备往太清院去了，她才不疾不徐地出门，在御花园同皇上来了个偶遇。
“皇上，好巧呀！”一见了皇上，万贵妃也不像以前那般规矩，直接扑上去挽住皇上的胳膊，笑吟吟地道：“臣妾正要去向太后请安呢。”
墨子良对万微澜一向礼敬，因为这位万贵妃为他操持内务这些年，不说重来没有出过乱子，便是出了小事她也是能应付的。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万贵妃不会缠着他。
准确地来说，他后宫里的女人，都不会那么不识趣地去缠着他。
从前林樱和唐悦身为他婢女时，还总用规矩和太后的话来劝着她，自打将二人封了答应，两个人在他面前也没有话了。
而高玉琴呢，整日也就待在斋月宫里，没有传召基本不出来。他去看她，就好酒好菜地摆上一桌，弹上一曲儿。他不去呢，她也能静下心来，实在无聊的时候才外出串串门，但从来不会擅自去他的鹤龄宫。
许多时候，墨子良都在想，自己对后宫里这些人，是不是太冷淡了？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入了他的后宫便是他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没法改变的事情。曾经他也想着要做出一些改变，关怀关怀她们，他甚至试着说服自己与她们生下一两个孩子，这样也能慰藉她们深宫寂寞，也省的太后总念叨着要抱孙子的事情。
然而，有想法是好事，但真到了关口，他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感情上给不了她们，也就只能从物质上弥补。万家是如此，高家是如此，就连被关入冷宫的北漠沁雅，皇帝也只是在对北漠的往来事宜上，看着她的面子妥协。
墨子良觉得，就先这么着吧。可这些日子，万贵妃的反常举动，令他心中隐有不安。从来相敬如宾的人，突然之间越过了两个人之间那道约定俗成的界限，向他扑了过来，他紧张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微澜，你最近不是病了吗？”皇帝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顺手将老洪公公往自己身侧一拉，隔开了与万微澜的距离，“用不用宣莫老来给你瞧瞧？”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病好了。”万微澜不动声色地将老洪公公拉开，并肩与皇帝一起走，“昨儿个还参加了皇后娘娘的赏菊宴呢。”
“朕知道。”墨子良的脚步已经踩到了小石道的边缘，半只云靴都悬空了。
万微澜还继续往他那边挤，“皇上您没去，不知道皇后娘娘有多伤心呢。”
一提起皇后，嘉囿皇帝脸上的紧张担忧全变成了愠怒，“她一向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伤心事？”
“因为皇后娘娘的生母是妾侍，不能入宫来陪伴呀。”万贵妃的语气很无辜，“皇后娘娘也是可怜，明明自己是一国之母了，却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带来荣耀。她一定是看到臣妾与母亲团聚，才勾起了伤心事。”
“朕迎她为后，就是为了朝野安定，怎么，她还真觉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皇帝脸色仍旧很臭，没好气地道：“以她庶出的身份，能居如今的高位，已经是太后施恩了，她还想要怎样？”
“皇上别生气，臣妾也是随口一说，再说了，皇后娘娘即便有心为生母求诰命，也不是知道皇上为难，没有开口吗？”万贵妃连忙拍了拍皇帝后背给他顺气。
“她还敢开口？”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吃的闭门羹，墨子良心口就有一把明晃晃的火，烧的他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这些话，是皇后让你来说的？”
万微澜愣了一下，反应也是快，“是啊，就是皇后让臣妾来说的。”
“哼！”皇帝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万微澜甩在了后面。
万微澜原地愣了愣，拉着老洪公公问：“皇上这气什么呢？”
老洪公公见多了大场面，不疾不徐地说：“皇上正在和皇后娘娘怄气呢，贵妃娘娘，您呀，就暂时别提皇后娘娘了。”
万贵妃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默了片刻，然后小跑着上前去，继续与皇帝并肩，但这次转移了话题，“昨儿个母亲入宫来，说起外头的趣事，满都城都在夸奖皇后娘娘医术好，多少名医都没能治好五公子的眼疾，倒是让娘娘这么快就给治好了。”
叶家五公子眼疾一事，墨子良心里也揣着好奇呢。但顾皇后不肯多说，他也不好意思追着人家病人询问隐私，派人略打听了一下，没打听出什么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此刻听万微澜提起来，随口问道：“外头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皇后娘娘和叶家的关系真好，头前叶家老爷子寿辰娘娘便出席了，如今又为叶家五公子医治好了眼疾，叶家一定会感恩戴德，好好为朝廷卖命。”
“笑话！”皇帝冷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叶家再家大业大，他也是昙国的臣民。难道没有她顾丽珠，叶家还敢翻了天不成？”
这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万微澜自个儿都听出来了，吓得瑟缩了一下，“臣妾说错话了，皇上赎罪！”
墨子良偏头看了她一眼，一双剑眉敛了起来，“这也是皇后让你来说的？”
万贵妃摇头，“这是臣妾自个儿想说的。”想了想，又不怕死地继续说道：“这些不过是街头流言，皇上不必放在心上，皇后娘娘为五公子治疗眼疾，也是医者仁心。臣妾听说，娘娘身在冷宫时也不落下为五公子治病，为了保护五公子的隐私，连上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行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嘉囿皇帝便冷冷地打断了，“快些走吧，太后还等着请安呢。”
万微澜只得闭了嘴，乖巧温顺地跟在皇帝身后。
两个人还没到太清院呢，便听到顾太后的笑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那笑声里，仿佛携带了这一生都不曾有过的畅快。二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入了院去，远远的便看到忘忧河边坐着的一老一少。
顾皇后今儿穿着一身米白的衣衫，衣身绣着粉色的小花朵儿，头上也只戴了几支素色的玉簪，整体来说比较清新。顾太后则是常年那件藏青色的素服，满头青丝仔细地盘了起来，稳重大气。
皇帝带着万贵妃上前去见了礼。
太后收了笑声，回头扫了二人一眼，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说：“小声点，别打扰了哀家钓。”
墨子良一脸纳闷：太后，您老人家刚才笑的那声音，像是钓鱼的吗？
顾皇后也早已起身，屈膝立在一旁，大有皇帝不叫她她便不起身的趋势。
墨子良假装没有看到，星月姑姑早已搬了两张太师椅过来，他挨着太后坐下，瞧了瞧插在河边的两根鱼竿，又看看一旁空空的鱼篓，十二分的怀疑：“这忘忧河里，养鱼了吗？”
“忘忧河有没有鱼哀家不知道。”太后站起身，将椅子往旁边挪了一点，远离皇帝，“但皇帝身边有个谎话精，哀家倒是清楚的很。”
从有记忆起，墨子良对顾太后就是打从心里敬着的的，得知自己生母的真相后，这份敬重只增不减，一有空的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遇到什么稀奇玩意儿，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太后，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人诟病的地方。
而顾太后待他呢，也是能宠的地方宠着，该教的时候教着，母子之间有什么话也是摊开了说，还没有这么阴阳怪气的时候。
于是，嘉囿皇帝乖觉地站起身来，垂首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道：“太后有什么教诲，儿臣听着就是了。”
他这么乖觉，令顾太后也不好再端着，只令顾姝起身坐了，才将目光往万微澜的身上瞥去，“万贵妃今儿身子爽利了？”
万微澜诚惶诚恐，“前些日子臣妾病着，未能来向太后请安，请太后责罚。”
“你病着也要你来向哀家请安，岂不是显得哀家不近人情吗？”顾太后冷冷地道。
万微澜半屈着的双膝便又跪了下去，垂首不敢言语。
墨子良也知道万微澜这两日变化有点突然，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了，少不得替她说话，“太后，微澜这两日病中糊涂，如今已然大好，断不会再犯错误了。”
“知道错了便好。”顾太后本也不是个严苛的人，“地上凉，就别跪着了。”
万微澜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却也是拘谨地站在一旁，不敢落座。
见顾太后怒气消了不少，墨子良这才赔着笑脸坐下，问：“适才老远便听到太后的笑声，不知道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太后何不如讲一讲，让儿臣也高兴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