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并没有被吓到，他微笑不减，反问道:“杀我？为什么？因为我撞破了你的身份，我不会出卖朋友的，或者立下信仰誓言也可以......”
路迦尔伸出右手握住旁边被铸成魔杖的直刀，脸上同样挂着笑容，似思索自语似反问回答:“魔法师杀神术师，不，杀神官，需要理由吗？如果需要，那么它应该与千年来教廷对魔法师的杀戮理由一样吧？”
神官，归属教廷的神术师总称。
神术师的心中猛地悸动了一下，不是因为面前的战士兼魔法师举刀对准自己的动作，而是因为这句话控诉的教廷对魔法师犯下的累累罪行，包含的魔法师千年来在教廷迫害中流下的血与泪，以及神术师与魔法师之间持续了千年的仇恨。
千年前的那场战争和教廷对魔法师的屠杀有什么理由吗？只是因为信仰不同，理念不合，以及所谓遵守神谕的为了杀戮而杀戮！
素未谋面，甚至前一刻还交谈甚欢的两人如今却因这种荒谬的理由刀剑相向，即使他想要改变也没能力和时间撼动教廷在信众心中种下的根深蒂固的思想桎梏。
“很遗憾，”他声音沉重，语气诚恳：“尽管可能没有资格这样说，我还是对教廷和某些神术师的疯狂行径深感抱歉。”
他看了这个与自己同龄的魔法师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任何触动。
“但是，正如人类有善有恶一样，神术师甚至教廷的信徒也并非全部是魔法师的敌人。”
“在西鲁维尔，在我游历过的地方，甚至在圣城梵蒂格尔，我遇到过对教廷现状忧虑、不满乃至意图改变它的伙伴，也遇到过一些对过去那场战争的真相充满求知欲的年轻学者，甚至还有或同情或崇拜或憧憬，对魔法师这种禁忌职业抱有善意的人。”
“他们中有贵族有平民，有武技师也有神术师。”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路迦尔的眼睛道；“我与其中一部分取得了联系建立了组织，一个为了改变教廷，为了探求真相，为了拯救魔法师，各位成员有各自目的却团结异常的充满潜力的组织。”
他面对着路迦尔手中缠绕着暗属性自然意志和武斗信念的直刀，无视从对方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杀意带来的压力，从容道:“这个年轻的组织貌似还没有任何一位魔法师的加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成为第一位。”
他的微笑依旧和煦、温暖、让人感到治愈，仿佛心中的阴霾都被驱散。
“……魔法师不需要别人的拯救。”
路迦尔抿了抿嘴唇，握刀的手松了又紧，毕竟只是个十五岁便的少年，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入侵小镇伤害居民的魔兽下杀手。
但面对人类，即便被仇恨左右，即便为了避免身份暴露而打算灭口，他心中的善良还是影响着他下定决心，特别是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恶意的情况下。
最终，他放下了直刀状的魔杖，平息了身后狂躁的暗属性自然意志，示意面前的神术师从怀中拿出提前制作的信号弹，将它发射到了天上，炸出灿烂醒目的火花—这是狩猎小队出发前与克尔兰小镇内留守的战士作的约定：
特殊的信号弹表示威胁已被全部清除，但狩猎小队伤亡严重无法独自撤离赫鲁勃森林，这时看到信号弹的战士就会带领没有资格参加清除行动的战士试炼阶段的少年们前来接应。
路迦尔·海伦斯坦放下抬起看着信号弹爆发的头，面无表情地转身，将牺牲的两名战士尸体和被他利用魔法刺激精神而昏迷的安德烈两人拖到视野中。
做完这些，他走回艾瑞克身旁，和他并排坐倒在地，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他抬手抵住额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一样。
随后，他如同闲聊般地讲述出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魔法师，神术师，忠诚和背叛的故事。
“十八年前，魔法师组织‘极密会议’因叛徒出卖泄露了总部所在地，一夜之间，曾经盛极一时，拥有一位‘上古魔域师’三位‘真理学者’的‘极密会议’在教廷的狂攻猛击之下分崩离析。”
“‘极密会议’首领，上古魔域师‘守密贤者’埃德蒙多·罗斯和其学徒真理学者“密法学者”萨阿德·瓦里当场战死，‘红夜莺’贝拉·希米被俘，而在三天后，这位美丽、强大、知性、冷静的女士在受尽折磨后被烧死在了梵蒂格尔的圣德博克广场。”
上古魔域师，真理学者，分别是魔法师的第七和第六职阶。
魔法师之间一般是使徒相承，徒弟在与老师并称的时候称号永远是“学徒”，与其职阶无关，与魔法师职业的第一职阶“魔法学徒”含义不同。
“另外一位仅存的真理学者‘神秘黑匣’克拉克·海伦斯坦在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妻子兼学徒乔治娅·卡斯兰娜和极密会议仅存的研究成果逃亡到了克尔兰小镇，打算在这个边陲小镇中，在对魔法和真理的探索中度过余生。”
冬季的赫鲁勃森林温度已是极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的路迦尔嘴里吐出白气，将故事中的每个角色的全名详细讲述，似乎是希望听者和讲述者都能永远铭记。
“原本被称为‘极密会议’最有希望开辟魔域，成为‘上古魔域师’的‘神秘黑匣’在那一天后放弃了对强大力量的追寻，从战法师转为了研究者，一心一意地进行着魔法领域的开扩和魔法种类的增加工作……”
战法师和研究者是魔法师职业的分支，前者擅长战斗魔法，后者更加博学，知晓的魔法单纯从种类上讲胜过其他分支。
“三年后，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分别取名为路迦尔和克莱尔。”
“极密会议崩塌的场面历历在目，魔法师的身份如同一个诅咒，教廷就是它的执行者。”
“他不希望这个诅咒蔓延到他的后代，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扼杀了教授孩子们魔法的念头，决定让极密会议的知识与智慧在自己手中达到巅峰，然后落下帷幕，而研究者的职业特点更契合这条道路。”
“为了支持魔法的研究，他时常避开小镇的巡逻队进入赫鲁勃森林寻找材料，凭借真理学者的强大实力，他可以进入中层深处甚至内层猎杀更强大的魔兽。”
“就这样平安无事过去三年，这三年来，他开发出了许多或稀奇古怪或用途广泛或威力强大的魔法，除了他的妻子，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包括他的两个孩子。”
“在他的大儿子路迦尔三岁那年，他在一次赫鲁勃森林的探索中救回了一个年轻女孩，她因为魔兽的袭击失去了一切，包括作为冒险者的家人和伙伴。”
“好心的克拉克收留了她，并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育，年复一年，女孩展现出了超常的对知识的兴趣和才能—克拉克伪装的身份是一位对草药和魔兽颇有研究的学者。”
“而这，正代表了学习魔法的天赋。女孩的天赋和灵性打动了克拉克，在加上几年来近乎单打独斗的研究让他心力交猝，他不再向任何人教授魔法的想法产生了动摇，他忽然觉得，让极密会议的先贤的知识心血在他的手中终结，似乎太不公平了一些……”
“在试探了少女对魔法师的态度之后，克拉克决定再收一个学徒。”
“相比于天赋并不十分优秀职阶止步于‘神秘祭司’的妻子，女孩的进步让克拉克十分惊喜，仅用三年就成为了魔法师的第五职阶‘解密法师’，比第四职阶的乔治娅还要高一职阶。”
“他感觉，再过不到十年，女孩就可以成为‘上古魔域师’，重新领导极密会议。”
“不可否认，女孩的出现让他看见了重建极密会议的希望。”
路迦尔吐了口气，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述：
“可能是某种执念，可能是有什么预感，他始终没有让他的孩子们接触魔法，而对于一位‘真理学者’，瞒过两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没有任何难度，没人想到，这个准备在以后真的派上了用场。”
“女孩成为‘解密法师’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克拉克·海伦斯坦发现他的学徒不见了，失踪了，但他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克尔兰以及周围的几个小镇中没有任何一个有能力伤害已经达到第五职阶的学徒的生物。”
路迦尔闭了闭眼，继续道：“他不知道，那是他人生最后的一个早晨了……”
“当天傍晚，一位枢机主教，两位十三审判带着他失踪一天的学徒降临到了克尔兰镇，杀死了他和他的妻子，掳走了他的小女儿，只留下了没有神术天赋的大儿子自生自灭。”
枢机主教，教廷神官中地位和实力仅次于教皇的存在，共有六位，分别负责教廷六大机构，全都有第七职阶“神国侍者”的实力。
十三审判，教廷最强的十三名“圣武士”，是教廷最强战力顶端的一部分。
“？”路迦尔讲的结局太过简单，导致艾瑞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看向对方，心中思索：
“‘神秘黑匣’的案子我听说过，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大体来说是与路迦尔所说的相同，那么，那位学徒到底是主动告发了老师，还是被抓住拷问出了秘密呢？”
“从那位枢机主教带着对方来看，以及路迦尔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前者......”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立场安慰对方，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看着路迦尔不愿多说的模样，他无从证实自己的猜测。疲惫涌了上来，在接应赶来之前睡了过去。
……
几天后，克尔兰镇外通往王国内部的路上，艾瑞克脚步轻快，嘴里哼着民谣，突然，他停下脚步，笑容和煦，语气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塞西莉娅阿姨，路迦尔的事，不要向上报告。”
他身后不到两米的空气中阳光忽然一折，分解成七种颜色，仿佛处在水雾之中。
“……我知道他隐瞒了一些事，比如他的真实长相，比如他的仇人，比如他魔法的来历，但......他是我的朋友。”
“另外，查一查当年‘神秘黑匣’的事。”
说完，他继续脚步轻快地走向前方，在他身后的空间里，波光粼粼，仿佛有水流趟，旋即消失。
他在克尔兰镇的故事结束了，而有的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