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事一时无迹可循，只能从这幅画像着手。而这画像，本是挂在贞妃旧宫的。自贞妃被赐死之后，长春宫就已被废弃，多年无人踏足。
虽已入夏，行至附近，就已觉凉意森然。
吴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到这里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宫门未锁，或许是曾经锁过，如今锁已遗失，门板也因为阴暗潮湿松动变形，错开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草木峥嵘杂乱，因为多年无人修剪，已呈遮天蔽日之势，院子里光线幽暗，一些鼠蚁之类听到脚步声，纷纷逃窜开去。
姜啸皱了皱眉，迟疑了半晌，才慢慢分开没膝深的荒草，随着吴音的脚步踏上残破地砖。
各处宫院前殿的摆设大同小异，无甚个性。那些一眼就能看出住的人身份的东西，基本都在寝殿。
吴音经过前殿的时候，往里望了一眼，果然没什么好看。就直接去了寝殿。
门前石阶上横卧着一条花蛇，于是吃饱了在晒太阳，吴音随手将它捏起，丢去了墙角的深草里。
姜啸头皮一紧，怔了一怔，发现人已经踏上石阶，走到了门口，才匆忙跟上。
门板缺失了一扇，屋里蒙着一层灰，有一方墙皮的颜色比别处稍微浅些，看大小尺寸，正挂得那一幅画。只是地上……
地上的灰尘有被树枝扫过的痕迹，脚印已被人扫去，无从辨认了。
吴音叹了一声，抬脚迈过门槛。
屋子里应是熏过浓香，极少遭到虫蛀。东西保存得还算可以，吴音随手翻看了一些，只觉除了墙上挂的几样东西，其他都是凌乱不堪。显然在贞妃被赐死之后，并不曾有人到此处打扫整理过。
这就怪了。
有人近日借猫作乱，又在近期取走了那副贞妃的画像，可是看起来，这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贞妃。
吴音正冥思苦想，倏然一回头，就看到姜啸从一只打开的箱子里翻到了什么，俯身拾了起来。
是一双半大不小的靴子，不过只绣好了一只，另一只还不曾绣过。
吴音正要问这有何特别，就见姜啸随手一丢，又将其丢了回去。脸上的神色也恢复正常，说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是。”
吴音本是跟在他身后的，出了寝殿大门之后，便走到了前面，将一些蛇虫鼠蚁赶开，免得吓着别人。
穿过幽暗荒芜的庭院，终又行至阳光底下，姜啸方道：“那些蛇虫……你不怕吗？”
吴音满不在乎的说：“不怕，奴婢自幼上山下河，比这多比这大的，见得多了。再说虫子那么小，又能把人怎么样呢？”
姜啸的这个问题，比历史上著名的为什么不吃肉粥那个，其实是不相上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侍候人的人，哪有什么心情去怕虫子？
若是奴婢可以怕虫子，难道屋子里的蛛网，都留给主子们去打扫？花木上的蛀虫，都留给主子们去抓？
回到毓秀宫，永昌帝尚未离开，从屋里传出的笑声来听，盈妃的情绪已然好转了许多。
贞妃的那幅画像受姜啸的吩咐，已经悄悄焚毁，后殿的宫女却又抱来个东西，通报之后，便捧着入内。
是一双玉环，当年陛下送给盈妃的定情之物。当然眼下早已摔得粉碎。
那宫女跪秉道：“这玉环不知是昨夜慌乱中打碎，还是今日搬东西时不慎摔碎。奴婢刚刚看到的时候，就已成了这样……”
定情玉环碎成玉渣，极为不祥。盈妃的脸色陡然就变了。永昌帝却只淡淡看过去一眼，当先说道：“想是慌乱中无意打碎。无妨，朕再送些好的给爱妃。”
永昌帝一句带过，盈妃也不好再追究，就强做欢笑摆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永昌帝亲口说了几样菜名，让林总管到御膳房去通传，说是今晚就留在毓秀宫用膳。又要拉上姜啸一起。
姜啸眼色自是不缺，忙推脱已答应了云熙郡主回东宫一起吃，推辞了去。
吴音侯在门外，看到那捧着碎玉的宫女远去，突然松了口气。这一神情全落在刚退出来门的姜啸眼里，问道：“慕婵，何以突然如释重负？”
吴音忙收拾了情绪，走出毓秀宫才道：“回殿下，奴婢似乎……已明白了这次事件的原委……”
姜啸依旧还在云山雾罩中：“说来听听。”
“想出这个法子，实属无奈之举，还望殿下……先行饶过这些涉事宫人。”
吴音突然跪倒，却将姜啸吓了一跳，忙伸手将她扶起：“好，你但说无妨。”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作怪，贞妃娘娘，亦不过是被他们利用了而已。他们要利用这一场大动静，去化解另一件……性命攸关的小事。”
姜啸一愣，不知何以这性命攸关，还能说是小事。转念一想，不仅又是一番感慨，宫中奴仆的性命，尽系在主子的喜怒之中，虽说有宫规约束，真正处置起来，却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夺取他们的性命。
甚至，不必有人为此担负任何责任，再换些来使唤就是。
“……我想，我们在屋里看到那三个宫女，还有两个内侍……那两个内侍奴婢刚刚已听说，是临时过来帮忙搬东西的，他们的嫌疑可以排除。问题就在那三个宫女身上。
应该是她们打扫屋子的时候，无意间损坏了玉环，而七日之后，就是盈妃娘娘的生辰。娘娘每逢生辰，都会佩戴那双玉环，她们唯恐被问罪，所以便用朱砂制毒，控制了宫中的猫，又偷偷取来贞妃娘娘的画像，扰乱视听。
一双玉环再珍贵，与这些比起来，毕竟就差了一截。何况陛下面前，盈妃娘娘也不便严惩。”
吴音说着，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姜啸：“这是我从盈妃娘娘寝殿的门窗上擦下来的，土茯苓的粉末。土茯苓，正可缓解那些猫所中之毒。所以那些猫，才会发狂一般闯入寝殿。”
姜啸接过去，看了一看，便将手帕折起，收进袖笼：“这件事……不要对父皇说起。”
吴音垂首道：“奴婢明白。”
人狠怪事多，很多事件本无需上演，却因为贵人们无处不在的滥用生杀大权，逼的这些宫人要想活命，便不得不为自己加戏。
吴音不禁暗想，若有一日，齐王果真起了不臣之心，这宫中的奴仆，还有几个肯为眼下的主子拼命。
这并不是说，齐王的后宫，就比永昌帝的后宫仁慈。而是……眼下的永昌帝给的处境已经够坏，齐王便是再坏，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呢？
贵人们索取拥戴和忠心，却连一个好点的脸色都吝于付出，这样相处模式，早已失衡，几乎已一触即溃。
“慕婵？你在想什么？”
“啊？”
吴音这才惊觉，姜啸已唤了她好几声。
姜啸往前一指：“再跟着我，就走到东宫去了。”
吴音忙后退了一步，施礼恭送。
待姜啸身影消失在葱茏花木之间，吴音才想起，她对宫中路径虽已熟稔，可是东宫附近，却是从未来过。刚刚又是只跟在姜啸身后，并未留神记路，这一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不知要往哪个方向才对。
反正，不是姜啸刚走过去的那边。
吴音转了个身，约摸着自己大概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就想“原路”返回。
这一走，却绕了老大一圈，才看见几个扫地的宫人，问了一问，才知方才自己走的路离宣政殿越发的远。
宫人另指了一条从脚下到宣政殿的路，吴音谢过之后，重新走起。
行至半途，终是遇到了一处熟悉的所在。只是……倘若那宫人告诉她，这条路要经过雨花阁，吴音宁愿当时再绕回去。
惠嫔坐在门前不远的一处凉亭里，吴音转过一处假山之时，正被她一眼望见，再想回头，已然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走近，遥遥施礼，打算就这么走过去。
冤家路窄，正要过去的时候，惠嫔突然将手一抬：“慢着。”
吴音只得停下，垂首待命。这时方看见，原来程燕妮也在宫中。托着惠嫔手臂慢慢走过来的，正是这位娘家很有势力的侯爷夫人。
惠嫔阴阳怪气的问道：“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干什么去？哦……我差点忘了，慕婵姑娘。如今可是太子和六殿下眼前的红人，想来……”
惠嫔眼神一瞥：“……这是要去昭阳宫吧？”
吴音摇头回道：“回娘娘，奴婢此番是要回宣政殿，若娘娘有事要奴婢带去昭阳宫，奴婢也可从昭阳宫路过，为娘娘效力。”
“呦，那怎么成？你如今是陛下跟前当差的，本宫可使唤不起。”
惠嫔说着，随手拔下发间一支金簪，递在吴音眼前：“拿着，赏你的。”
吴音四处望望，见除了程燕妮，四下里便只有惠嫔的两个心腹宫女，春云和春莺。再远一点，是当值的侍卫，不过他们是不会留意这些小事的。
这她哪里敢接，可是更不敢不接。惠嫔有些不耐烦了，春云也呵斥起来：“你是嫌弃娘娘的金簪，配不得你吗？”
“奴婢绝非此意。不过是一时受宠若惊。”
吴音双手接下，跪道：“谢惠嫔娘娘赏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