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报官，在场的人连连摇头，那长者道：“我是这村里的里正，几年前这里出了人命，也是报过官的，可是官府的人来了，尸体也不看，也不管，就在村里问一问，大吃大喝一顿，最后还是让我们挖坑埋了。水鬼作祟，报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就没有人想过，抓住水鬼，除去这一害吗？”
“嘘……”
这话一出，那长者立刻变了脸色，随后向着平静的水面鞠了个躬，双手合十念道：“莫怪……莫怪……”
念了一阵，才小声说道：“姑娘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万一被它听见，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遭殃啊……”
说着，就要指挥其他村民将尸体抬过去。这时柳临风忽又俯身下去，拿起尸体肿胀的手，给他们看：“大家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手很不一样？”
尸体的气味已开始招来苍蝇，村民也有些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干完，早点回家，谁还管什么手不手。
不过，还是有个年轻后生凑过来，跟自己的手对比着，看了一下：“掌心好像没有茧子，难道是个老爷？”
柳临风也补充称赞道：“皮肤也不错。想来他身上的衣物，一定很值钱的。大家不妨想一想，这些年捞出来的尸体，是否布衣蔽履者衣物还在，而皮肤光鲜者，衣服均已不见呢？”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回想了一阵，终是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好像是耶……”
又有人发挥想象猜测道：“莫非……这水鬼是个油头粉面的，尽喜欢抢人家的好衣裳来穿？”
吴音很是无语。
倘若有墙，自己肯定要一头撞上去了。这分明是谋财，害命，抛尸，一条龙服务。
却被赖在水鬼的头上。
似乎，鬼这个倒霉蛋自打被研发出来的那天起，就是用来替人背锅的。
湖水附近只有这么一个村子，从作案手段和作案频率来看，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可是……怎样才能将这个“鬼”，揪出来呢？毕竟……有可能这鬼眼下就在现场，刚刚还跟着大家一起捞尸挖坑。
尸体被掩埋之后，里正在水边和坟头分别烧了一把纸钱，又将警语重新立了一遍，便就此了结。
此去凉州，两个月的时间很是宽裕。吴音和柳临风也跟着回了村子，打算先将这件事情查出个结果。
至于要如何查……尸体才死了一两天，他的遗物，不见得已被凶手处理干净。可是……这死者未死时什么样，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并不曾有村民见过，哪怕凶手大摇大摆的将他的衣裳穿出来，怕是也没人认得。
一天里最热的时辰已经过去。尽管依旧是热，却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无法忍受。村里已经有人开始活动，间或能听到汲水，喂鸡，或者幼童嬉戏的声音。
两人被安排在村中的一户人家里，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听说他们今晚要过夜，很随机的就给安排住进了这家。
不到傍晚，又有几个行人路过村子，要求借宿，也分散到了各家农户里。
似乎这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备有空房，随时可接待路人小住。
晚饭宰了只鸡，因为想尝尝原汁原味的农家乐的味道，就没让柳临风动手。大块的鸡肉与现采摘的蔬菜炖成满满一锅，香气甚是豪放扑鼻。
院子里是有两间空房的，不过出于谨慎，柳临风就打算住到同一间去。
吴音前脚回房之后，他坐了一会儿，就也要跟着去。这家的主夫将他拦下：“公子，您的房间在那边……”
柳临风从袖笼里摸出一串铜板，换过那人手里的茶壶：“钱我照付，房子住一间就好。”
那主夫立刻心照不宣的“哦”了一声，一拍脑袋，兴奋，又极力压低嗓门说道：“明白，明白……”
说着，就打了鸡血似的掂量着铜板，一边走回堂屋，一边忍不住的拍着大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堂屋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本来，正常的交谈是传不到这边的，怪就怪在，这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昂。
房门打开之后，那声音就顿时清晰了许多，虽然，吴音依然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
柳临风一声轻叹，反手将房门关紧。
吴音挽起袖子，用尾指挖了挖耳朵，摇着主人家提供的芭蕉扇，坐到桌前：“怎么？他们在说什么？”
柳临风轻咳了一声：“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叹什么气？还一脸……半个月没洗澡的表情……”
吴音端起茶来就喝，冷不防被烫到了嘴，怪叫了一声，柳临风慌忙接下被她丢下茶碗。
只听堂屋那边，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没了声息。
窗户纸透光不透明，并不能看到外面，吴音还是下意识的向堂屋望去了一眼，低声问道：“他们刚才……是在说你，还是在说我？”
柳临风道：“在说我们。”
至于说了什么，吴音没有再问下去。想想也知道，是极富想象力的，浓墨重彩的歪歪和渲染。
柳临风拿过扇子来，将茶水扇凉了一些，推过去给她。吴音看得差点出神，不知道为什么他扇子底下的风，能够吹到茶，吹到人，竟然还能吹不到油灯。
闲话了几句，便言归正传，吴音凝重的说道：“这水鬼的行径并无特别之处，换做是人，也完全可以办到。如此诸多破绽，村里人不应该全无察觉，更不应该如此心甘情愿的与鬼比邻而居。”
柳临风看了眼外面，说道：“大概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们心底是希望有这样一个水鬼存在的。甚至，有意无意之间，还帮忙助长了水鬼的气焰。
或许起初他们是害怕的，但是后来，发现对自己并无损害之后，便听之任之了。
因为这鬼第一，并不曾对村里人下手。第二，这附近只有那个湖是个露宿的好去处，但有了这鬼，便没人敢去水边安营，都会到村里来借宿。常年算下来，也是一笔收入。”
凶手谋财害命，不劳而获。村里人消极打鬼，积极宣传。这可谓是一个围绕着水鬼建立起来的，水鬼文化经济圈。
眼下的情况是，抓“鬼”容易，可是要如何规避村民们的抗拒，甚至阻挠呢？
难道真的要用些手段，让他们切身意识到“水鬼”的危害？
会不会不太道德啊？
“不如……”
吴音才起了个头，柳临风突然抬手示意噤声。随后，便一挥扇子，扑灭蜡烛，扇面一转，掠起桌上的茶水，就向窗户的位置打了过去。
茶碗翻倒，不冷不热的茶水正从手指粗细的窗缝里淋出。之后，就听“哎呦”一声，有人一跟头摔倒，连滚带爬的逃去了堂屋的方向。
幽暗的天光透进窗子，堂屋里远远的传来一身嗔责，只听这家的主妇骂道：“你这个死鬼，真是死性不改，让你别去偷看，你非去偷看……”
那主夫嘶嘶的抽着冷气，大概是被揪住了耳朵吧，压抑的说道：“你小声点！哎呦……轻点……”
吴音无奈的摇了摇头，黑灯瞎火的又坐了一阵，直到万籁俱寂，村里连狗都睡熟了，柳临风才换了身深色紧身的衣服，闪出房门，几个腾跃，就消失于深沉夜色，不见了踪影。
偶尔听到一两声含糊敷衍的犬吠，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却又拿捏不准无法断定，所以只随便叫了两声，既不至于惊扰到主人安睡，又起到些许威慑的作用，就作罢了。
吴音在房间里不安的等着，倒不是担心柳临风会被人发现，发现了又该怎么办。而是在想，自己的主意是不是有点馊，为什么这么馊的主意，柳临风竟然也不知道反对一句，竟然还同意了。
四更时分，房门方被无声的推开，一阵沁凉的夜风趁机涌进了屋子。随着来人的转身关门，又被隔绝在了屋外。
吴音并未睡着，一骨碌从蚊帐里爬出来：“办好了？”
柳临风点点头，一边拿过椅背上的衣裳开始换：“应该可以了。”
夏日夜短，四更时分，天光已有些朦胧发亮。可照进屋子里来的，却依旧只是的模糊晦涩的一片。吴音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也只看到个大致的轮廓。
一边看，一边盘算起来。
昨夜实在睡得太死，被人从浴桶里抱出去再擦干都毫无察觉。外柳临风眼里，她几乎已经无甚秘密可言了，可是……自己还不曾见过……
唉，当初在拂云岭的时候太保守了，光顾着缝衣裳了，都不晓得这个人有没有腹肌。
这算来算去，都是自己亏了啊。
柳临风整了整衣襟，动作一顿，侧过头来望着她：“你在看什么？”
“啊？”
吴音赶紧转移视线，眼神来来回回的仰望着屋里的虚空：“有蚊子……”
“蚊子？”
柳临风走近床前，凝神细听了片刻，又追随着她的视线望了一阵，说道：“这么黑，也能看到蚊子？”
吴音支支吾吾道：“听到的，许是……听岔了……别管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