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厉三十年,天子下旨,皇四子,昭莫,其人狼子野心,心术不正,在其位,于国无益,损大体。贬为肃王,迁回封地,无诏,永不入京。
正在院里准备文书的伯夷,听到宫人的禀报时,手中的笔啪的掉了。
“殿下人呢!”伯夷问随行侍从。侍从低着头,不敢看他:“在……在寝殿内。”
三殿下坐在案几前,朱笔批复文案,听见前殿内乱糟糟的,他抬了抬手。
“殿下,伯……”侍从犹豫的抬了抬头,又低下。
三殿下把笔放下:“让他进来。”
伯夷疾步,几欲冲上前,忍了忍方才停下:“陛下的圣旨什么意思?这种罪,怎么可能只贬为肃王!应该是废为庶人!庶人啊!你怎么还能稳坐着?!”
三殿下沉了沉气,让他坐下:“我知道,你先坐下。”
伯夷扬起了他的衣袖,看着三殿下雪白的绸缎,白碧无瑕,他忽的放下了:“是你?!那天你傍晚入宫,不是请旨彻查的,是为他求情去的!”他的嘴张着,努力克制着:“是……你!”
“时机未到,伯夷。”三殿下伸出手想碰到他,但他看着伯夷的眼睛,忽的退却了。
“还要怎样的时机?殿下?也该到此了吧?!”伯夷攥着袖子,终于没忍住,往下一甩。
“他的胞弟六殿下,手里是有兵权的,他们要是因为这个事情,不知何时反了,遭难的是百姓。而且如果这件事情做的过绝,天子一定会起疑,四殿下他们势力过弱之时,陛下就会想起太子这次的罪过,伯夷,我们别无选择。”三殿下终于伸出手搭在了伯夷的肩膀上。
伯夷垂目,半晌仰了仰头:“是我,心急了。”他的肩却往后缩了缩。
“上天会眷顾到我们的,总有一日,伯小公子,会报仇的。”三殿下想逗笑他,歪头看了看他。
伯夷看着三殿下,好不容易,嘴唇微微勾了勾——伯夷,人称伯小公子,曾是大汤第一清流的嫡子。这位清流正是前御史大夫伯柏琰,顺厉二十四年,其具本上奏,弹劾六殿下私养兵马,被驳斥回,再后来,以妖言惑众被革职抄家,紧接着,被参是结党营私,最后,判了死刑,妻子流放千里。
顺厉二十四年,天大雪,寒冷彻骨,睡在床上还有些冷意,蜷着身子的伯小公子,忽得被人一把扯下,他猛跌跪在石板上,疼的直打颤,睁开眼,一个棕色袍子的武夫,直接提起他的后领,从床沿开始拖,好冰冷的地,他仅着一件里衣,一直拖到院里的碎石地上,再猛的一放,生跪在碎石上。
他蜷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平日威严的父亲,同样只着一件里衣,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父亲……父亲!”伯夷被冻的发不出声音,脸颊微红。
他的父亲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居高临下的使伊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伯大人,想的到今天吗?”
他的父亲只是跪在寒冷的雪地里,撇过头,看了看妻儿,半晌,又垂下来。
伯小公子勉强伸出手,扶住他趴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小妹妹,那手腕上,一只金镯子,是他祖母在他出生时为他打造的。猛地,被人一扯:”伯大人,一个罪人的儿子,应该用不着这样的东西吧。“
使伊抓住那金镯子,生生的从他手腕骨节处拔下来,一圈血痕。雪地里,伯小公子疼的跪不住,脸贴在寒冷的雪地上,磨了一遍又一遍……父亲,母亲……他的脑海里开始在这漫天的大雪中出现幻觉……
顺历二十五年,春,罪臣伯柏琰之女,死于流放途中,春中旬,其妻,忧惧过度,病逝,唯留下家中长子,尚在流放途中。
那年,春,下旬。天子下令让太子与三殿下去往玢州视察灾情,途径永州时,三殿下的队伍先行停下休整。
”怎么乱哄哄的?“三殿下人在马上,瞧见不远处山下人群涌动。侍从派人去问了问,好一会儿神色忡忡:”问了府伊,说是玢州的灾民逃难过来,担心他们进城之后扰乱百姓,正在整顿。“
三殿下隐约瞧了瞧,拽了拽马绳:”知道了。“然而又过了一会儿,侍卫却见三殿下带着二三侍从直往山下奔去了。”殿下!殿下!“远远地侍卫在上丘呼叫。
”吁!……“马蹄从空中落下,三殿下收紧马绳:”尔等肆意妄为!谁给你们的胆子鞭挞灾民!“
那些衙卫见他衣着不凡,也不知是何来头,只好行礼走到两边:”大人,是玢州的灾民和本该流放的罪人们在途中同路,因不满朝庭和衙卫的管理,所以聚众暴动,小人等也是……“
三殿下手执马鞭指了指一个快昏死的妇孺:”那么,连她们也要一起吗?“
府伊匆匆赶到,急忙磕下头:”殿下!是下官没有管教好,下官原意领罪,还请殿下先离开这暴动之地吧,万一……“
三殿下冷哼了哼:“这应该不是玢州的灾民吧,府伊大人。”府伊听闻瘫坐在地上。“你们欺压瞒上,灾情都已经延到了永州,却说什么一切安好的幌子,真以为天子不知道吗!”
安置好这些灾民,三殿下勒马准备离去,瞪了瞪马蹄却没动,他想该是绳子松了,低下头,却看见,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少年,垂着头,发梢凌乱地散着。
“你是何人?为何跪在这里?”三殿下心中疑惑,屏退左右。
少年俯身拜倒:“罪臣,伯柏琰之子,伯夷。”,他抬起头,一张脸上有些斑驳的血痕,眼睛幽深不可见底…
顺历二十四年,四殿下的胞弟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但当时,他舅舅打了胜仗,消息只秘密传回天子手中,因此,陛下为了宽宥边疆将士的心,罢了御史大夫的官。可四殿下心中却仍对当日朝堂上那个巧言善辩,直逼他们死穴的人恨之入骨,因此寻人参了他一本结党营私,私下做了些假证。他知道,天子最忌讳的就是言官敢结党,尤其是所谓的清流之首。
那日问斩,四殿下口吐一番恶气,终于扬了扬眉,走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