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倒霉到了极点,做什么事情都是不大顺心的。
譬如姜禾,好不容易摆脱了宫奴的身份不用再刷地板了,进来府里当个舞姬也还是要遭人白眼,实在是这几年的粗使婢女生活早把她的身段给磨没了,她也深表遗憾,但人还是要活的,在管家分配时审视的目光中,她壮着胆子表示自己可以考虑做个舞姬,不拖大家后腿。当她一次又一次摔在地上的时候,诸位肤白貌美的姐姐们开始冷笑了。
百姓是喜欢抱团的,大众是喜欢聚众斗殴的。民间代表可以是诸位的三姑六婆,逮着谁家的新妇不守规矩,没生娃娃了,谁家儿女不孝顺公婆了,就地痞流氓似聚众抵制宣传。若受了欺负那还要声势浩大一些,怎么也得最后来个法不责众才行。但是这种事情一向是不分高雅和低俗人群的,比如现在,诸位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啊,怎么的,我不是从低俗人群代表中爬上来的啊!
“姜姑娘,怎么进来的,你自己清楚吗?“离她最近的一个舞姬,抬了抬脚尖指了指她,姜禾往后退了退:“缺人,我才……来的。”另一个舞姬走上来踩住了她一段袖子:“你没有能力,来这里做什么,弱肉强食,你不懂吗?”姜禾费力扯了扯袖子:“不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学过,只是重新拾起来要一点时间。”
对面的几位听闻此言,面上笑了笑:“你想什么,我们都知道,那位不是那么好觊觎的,趁早死了心吧。”姜禾马上反应了过来,心中腹诽,谁想好端端的做个皇子的妾了,他高兴我还不乐意呢。她面上笑嘻嘻的:“诸位姐姐倒是看看我哪里敢。”众人哼哼,继续练舞。
练习的殿内有一整排的丝绸做的屏风,薄如蝉翼,双排的两个舞姬校对动作的时候就隔着这个屏风,用肉眼看这两个淡淡的影子有没有重叠,说是屏风,其实大部分的衣服颜色和人的轮廓也还看得清,所以姜禾经常可以看见她对面的舞姬冲她翻白眼,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那个舞姬冷不丁的踩到一处打蜡过于充足的地板,摔了。
然后的然后,众人都皆大欢喜的看见,姜禾被罚了,她被人推了一把,跌倒在地。
“姑娘精贵,别起来了,跪着歇歇。”
姜禾扬了扬头,直直的跪在屏风的一边,看着这个影子有些消瘦的身形,她刚刚来到京户的时候,坐在小轿子里,掀开帘子看着乡野的风景,乡人坐在结着铃铛的牛车上,披着蓑笠,牧童身着五彩衣一路依依呀呀的唱着,空中浓浓的酒香挥散着,引得乡人似醉不醉,牛哞哞的低吟,树林微微作响,声音悠悠的穿过天穹。落地的那一刻,姜禾抬头看了看四周琉璃似的屋檐,高扬着的旗番,听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马蹄滚滚,心中想——到底何时,我才能配得上这里。
猛地,她睡醒了过来,已经不知跪了多时,阳光从柳梢上,斜到了屋檐下,燕子也飞走了,这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腰开始疼得不行,旧疾复发,一根原本就断了的骨头残留在体内,一直刺着她的背脊,疼痛无比,就像拿刀在一下下割着肉,汗水渐渐渗出来,她偷偷看了看四周,稍微往下坐了坐,却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便连忙又坐起来,那根骨头上的细尖处,猛地戳了一下身体的某处,她哼了哼。
然后,脚步声停了下来,她看着那个屏风,一个人,停在了屏风后面。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穿过屏风,问道,姜禾垂着头,发丝摇摇晃晃的挂着:“是的。”
风从殿中穿过,那人的衣袍悄悄掀起,他侧了侧身,大概意识到她没力气抬头,便也——在屏风的另一面缓缓跪了下来。姜禾抬起了头,看见光从屏风后照来,而他的墨发如夜明珠般散着柔和的光辉,洒在屏间,面似白玉,身姿隐约可见,一席雾色的蓝衫。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那人侧着一张脸,并不看她。
姜禾看着屏风后的人,他衣服上的一朵——白海棠,微微绽放。
“我犯了错,在这里受罚。”她又疼起来,脊梁骨一下没忍住,往后仰了仰。
那边顿了顿,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勾勒出来,这个剪影望着园中的光,好像并不急于想知道什么,浑圆的喉结动了动。
“犯了……什么错?”他不紧不慢的问道,姜禾没有回答他,因为——羞耻。
那边沉默了许久,忽然伸手敲了敲屏风的架子,“咚咚”。
“既然只有你,你便去办件差事。”他收回手,握着腰间的——一把短刀。
“去宫二道附近,找户部林大人来府上。”说完,姜禾听见木板又咯吱一声作响。
“阁下是,侍从嘛?”她犹疑的问道。
那人看了看她跪的辛苦的姿势,又迅速转过头:“这与你并不相干。”他答道。
姜禾又想了想,问道:“那阁下可否让我看一下真容,告诉我名字也行。”她勉强撑着:“万一林大人不在,我也好告诉阁下。”
“不必。”那人说完便起了身,跨过了门槛。
“你等等,等等。”姜禾手扣着屏风慢慢起来,那边的脚步声“踏踏”的踩在木板上。
“你等等啊!”
“嗒嗒”……
“嘶”………木板被踩得齐齐作响。
她一瘸一拐的拖到门槛处,看见他的墨发和衣衫都迎风而起,快步走到了台阶下,眼看就要转过回廊出去。
“你等等我!”
“咯吱……”
“哗……”雀鸟哗然散开
“小公子!”她慌忙又喊了一声。
那边顿了顿,下意识的回了头,一张白玉温柔的脸就这样撞了进来,而如泼墨似的长发束在身后,安静沉着的双眼黑白分明,却温柔至极,细稍的发丝透着光晕,隐约像黄昏的暮色,俯照在水间,是会流动的皎月之色。
“你方才……叫我什么?”
姜禾这才看清,原来他手里执着的是一炳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