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姜禾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那天,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宫二道却被告知林大人不在府上,便原路折回,才想起那个人并没有告诉她姓名。那到底,为什么要让她过来呢?
一日下午,姜禾正拿了衣服去浣衣房,见有几个女使在闲聊,便问了问:“我们府上有没有长得顶俊俏的侍卫啊?”
几个女使互相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谁有三殿下俊俏啊?”姜禾嘴塞,又锤了几下衣服:“没事,没事。”
那几个女使相互看了看,讥笑不已:“我们不过是些卑贱的下人,谈论这些做什么?”几个人推搡着挤作一团,走了。姜禾低着头,又翻过来继续锤,好一会儿日头上来了,才起身回府。回来的路上还不小心跌了一跤,姜禾抱着手臂,疼的面目狰狞,几个同屋的见状拿了些药水来。姜禾边敷着膏药,哼哼唧唧的。她眯着眼,拉着同床铺的女使:“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们府里有个衣服上喜欢秀海棠的人?”
女使嗑着瓜子,想了想:“咱府里的舞姬不都是有绣海棠的嘛。”姜禾瞪了瞪眼:“我是说……男的。”
女使接着嗑瓜子:“男的也很多啊,府里的乐师都是绣着海棠的,这是身份的标志。”
“哪那一个乐师,是可以配剑的?”姜禾问道
女使停止了嗑瓜子,一脸邪性的看着她,其他的女使也一脸邪性。“你说的是……”女使顿了顿:“伯公子嘛?”
姜禾爬起身,“我,我不知道。”
女使们停止了嗑瓜子。
“伯公子也是很好的一个人啊。”“人也和气,生的也好看,就是不大来我们这。”“他见了我们也不大说话的,倒是和三殿下看着相处的不错。”……
午后,姜禾从小门的道口里进去洗手换药,阳光下晃眼一看才见着下摆湿了一片,黏嗒嗒的,她放下水盆,露出细白的手臂,站着想解开襟链,不知何人,却忽的从背后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撞在石柱上,水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正当她懊恼时,只听那人低声道:“这位女伊,抱歉,是我不小心,下次再赔罪吧。”她愣了愣,回过头,只看见阳光下空悬着的衣袍上,一朵淡淡的白海棠,而人只剩下一个背影,已经拐过了墙角。“小公子!”她叫出声来。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时间过的快如流水,姜禾依旧是做着她最低等的舞姬,最靠边的位置,还要自己洗衣服,每天倒头就睡。好不容易,到了三月十五日,上元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爹爹,我要买个灯笼,要画兔子的。“半头高的小人扑腾扑腾的在一个头戴短巾的男子身旁,男子弯下腰:“若答应爹爹等会儿不乱跑,爹爹就不止给你买个灯笼,还给你买你想吃的酪青团,好不好?“小孩儿眨巴眨巴她的嘴巴,半晌才道:“爹爹,我既想要灯笼,酪青团,还想着和胡家的姐姐等会儿去拿彩头呢……“男子假装生了气,蹲下来:“
胡家姐姐才比你大多少,她能看的住你吗?“小孩儿委屈急了,忽的她不知看到了什么,朝她不远处指了指:“胡家的姐姐再过几年都要像这个姐姐一样大一样好看了,哪里看不住我。“
姜禾闻声看去,一个穿着衣和裳的小女孩儿一手指着她,一边委屈的哭哭啼啼起来,看上去怕是有撒泼的气势。那小孩儿的爹爹,歉意的朝她拱了拱手:“小女顽劣,给姑娘添麻烦了。“
姜禾笑了笑,朝那小孩儿手里放了个沙糖:“想来胡家姐姐的父母也正在如你爹爹一样训斥她怎么不找个年纪大点儿的姐姐陪在一旁,京户的人又多又密,个个都比你高一大截……。“
“前方避让,速速避让。“姜禾转头,只听到急促的马蹄与人尖叫的声音,她看到站在路中央的女童,却已经来不及了,她飞快伸出手,想要抱住她,然而纯黑的马蹄已经越上了她的头顶。她恍惚间感觉有人把她往后推了一把,她的背空空的着地,只看到一段蓝色的缎子从她眼前掠过。
“已经远处叫了速速避让,尔等怎么仍不知道躲避。“骑马的男子挥着鞭,一脸怒意,她回过神来,只看见一个穿圆领袍的男子已将那女童护在身下,而她刚好被他推开。
“今日上元节,人畜来往众多,本不应该纵马而入,况且阁下的马那么快,吾等尚有孩童在一旁,如何避让?“她冷冷朝那男子一撇,回过头,却看见如墨一般的发和那朵——海棠。
“官差便衣办事,尔等险些坏了我大事。“男子脸色阴沉,手握短刀,愈发怒不可遏。“既是官差办事,吾等自是理当避之,然而,此于闹市之中,驱马而行,是最易伤人的。“他一手护住女童,档在身后。
男子一扬马,竖起马鞭:“尔等乃何人,不怕京兆府问罪嘛?“他低头作了礼,平静道:“吾乃乐师,来此度上元节。“姜禾看了看他,道:“吾乃舞姬,今于市坊内买灯笼。“
男子冷冷一撇眉,不知忽的想起什么:“如不是今日要事在身,定要抓你们回去问罪,驾!“男子猛一扬鞭,骑马奔走了,余下一路的灰尘……
“恩公为小女惹上了官府,实在是对不住,吾亦在朝为官,乃户部侍郎,林忠奂,可否告知恩公与这位姑娘姓名,如若将来真问罪于此事,可来寻我,我在刑部有相识。“女童的爹爹,内疚至极。
“吾姓伯,单名一个夷字,是三殿下府中的乐师。“伯夷把牵住女童的手递给了林忠奂。
女童却一把抱住了他:“哥哥,伯哥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伯夷蹲下来,看了看女童,忽的抬起手擦了擦女童脏了的脸颊,又极耐心的把她掉下来的一缕头发藏进去:“哥哥不是什么大英雄,这是举手之劳,你要谢谢这位姐姐,她刚才也拼了命的想要抱住你。“
女童看着姜禾,哇的哭出了声:“小幺笨,连累了姐姐和伯哥哥,这可怎么好。“姜禾蹲下来抱了抱小幺:“这不是小幺的错,长大以后,小幺就知道了,还有哦,姐姐叫姜禾,也是三殿下府中的,以后长大了,可不要忘记我哦。“小幺哭哭啼啼的又在姜禾怀里抱了会儿,然后方被她爹爹抱走了,小手把她爹爹的衣袖给拽皱了。
姜禾看着自己的脚尖:“公子前些时候,怎么不……不告诉我姓名呢?”
少年郎道:“因为那时,以为不会再见了。”
姜禾看了看他长而白洁的手指,上面有一层薄茧:“伯公子是琴师?“
少年郎微微扬起了面庞,晨光之下,墨发如夜明珠般散着柔和的光辉,细腻白玉的脸庞勾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是。
真是如斯美丽的——少年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