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汐靠坐在昏暗拥挤的车厢中,不时颤动的马车使得她经常磕碰到车厢中的货物,此时的她总算体会到了萨穆昨天的感受。
崔汐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坐上马车的了,她只记得昨晚和金立聊了好一会儿天,然后自己似乎就回去休息了,再然后就已经到了马车上。而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有些迷糊。
就在崔汐还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形时,马车忽然缓缓停下了。不一会儿,车厢的门便被打开了,刺目的光芒瞬时涌了进来,崔汐眯着眼,隐隐约约看见车厢外有一个人影。
“哟,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那是萨穆的声音。
“还是有点晕,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我们早上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出来,去你的房间里一看才发现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我把你背上马车的。”
“我......喝醉了?”可是我昨晚并没有喝酒啊。
“不然呢?还说自己不喝酒,私底下喝得比谁都凶。好了,言归正传,我来是想通知你,我们到了。”
“到了?是到枫林城了吗?”崔汐迅速钻出车厢,但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周围依然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和昨天路上的景况别无二致。
“当然不是到枫林城了,不过也不远了,按照约定,剩下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沿着右边的这条路走,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枫林城了。”金立的声音从马车前部传来。
崔汐这才想起昨天的约定确实只说了将她们送到枫林城附近,剩下的路需要她们自己步行......忽然,崔汐想到了什么:“等等,大叔你刚刚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啊,是这样的,刚刚我已经决定了,就算我先去枫林城的话到时候也还得找人结伴同行,所以我打算暂时先和大叔一起旅行一阵子。很抱歉不能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了。”萨穆说道。
“这样也好,和小伙子在一起路上也算有个伴,有什么事情也能互相照应。好了,虽然这件事有些突然,但我们也没太多时间可以用来道别了。再过大约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我们还得在黄昏前抵达下一个村庄呢。而且要是你太晚到枫林城的话,恐怕到时候城门也已经关闭了。总之,如果你们有什么话要说的话,还是抓紧时间吧。对了,小姑娘你还没吃饭吧。喂,小伙子,你去车厢里拿点干粮和水给小姑娘。”
听了金立的话,崔汐才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还什么东西都没吃,紧接着一阵强烈的饿意便突然向她袭来。在从萨穆手中接过干粮后,崔汐便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你吃东西的样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千金小姐。”萨穆看着崔汐的吃相打趣道。
“那你说怎样吃才算是千金小姐?”崔汐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反问道。
“这个嘛......”萨穆一时语塞,除了崔汐,他也没见过别的千金小姐,更不用说她们是怎么吃饭的了,“反正肯定不是你这个样子。”
崔汐白了萨穆一眼,但在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她忽然正色道:“小穆,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就算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回答,毕竟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等你游历完大陆之后,一定要去枫林城找我,然后把你一路上的见闻都告诉我。”
既然你也想四处游历那就去啊,家族什么的都抛在后面不就好了吗?萨穆在心里吼道。
“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这是崔汐此时唯一能说的话了。
“喂喂,你们道完别了没。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可不想在半道上过夜呢。”金立在不远处喊道。
“那么,后会有期。”这是两人最后的一句话。随后崔汐站在路旁目送着马车向远方驶去,直至被群山完全吞噬。
在吃完了手中的干粮之后,崔汐便按着金立之前指示的道路前行着,果然在大约半个时辰后,她便能清晰的看见枫林城的城墙了。
然而走近之后,崔汐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只见城墙破旧不堪,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要不是看到还有人从城门进出,崔汐还以为这里已经被废弃了。而来到城门后,崔汐却发现连一个站岗的士兵都没有,城门上方破旧的牌匾依稀可以辨认出“枫林城”三个字。最后,崔汐决定找个人问问情况。
“大哥,这枫林城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崔汐拦住了一个正要进城的平民。
那人挑着担子,警惕得打量着崔汐:“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虽然我赶时间,不过和你说说倒也无妨。六年前的那场叛乱我想你也知道吧。许多人都在叛军到来前跑路了,而枫林城随后也被叛军打了下来。虽然后来官军收复了这里,但那些跑路的人大部分都没再回来,于是外城也就渐渐废弃了。哝,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外城。”
“那您知道这里有一户姓崔的人家吗?”崔汐继续问道。
“谁知道有没有姓崔的,我又不认识城中的每一个人。”那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就不跟你在这废话了。”
虽然没能从他口中得知有关父母的消息,但好在还是得到了一些信息。虽然已经时隔十二年,但家的位置崔汐还是大概记得的,既然如此,看来还是得自己回去亲眼看看。
外城的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废弃了,而由于天色渐晚,路上也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但崔汐注意到,路旁的小巷中不时有人影闪过,想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走进内城之后,街上的行人才多了起来,但和崔汐记忆中的相比,却是远不如前了。虽然比外城的情况好了不少,但仍然有不少房屋已经废弃了。没想到自己离开了十二年,回来后枫林城却变成了这般模样,想到这里崔汐也不禁有些伤感。
很快,崔汐便路过了她曾经偷师的那家剑馆,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剑馆的废墟。校场的空地上已经长满了杂草,房屋也都破损严重,甚至不少都已经倒塌了,她曾经躲藏的那座阁楼也已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胡宗明那小子现在怎样了,不知为何崔汐忽然如此想道。
随后崔汐继续沿着街道向南前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得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儿时的种种情景此时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她仍然记得街道两旁的种种店铺,可如今她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牌匾了。
走过一个转角后,崔汐总算看到了自己的家。随后她加快步伐,眼见那大门和围墙在眼中愈来愈大,她就快要到家了。
但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围墙上布满了藤蔓,似乎已经许久无人打理了,大门紧闭着,但破烂不堪的门板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围墙内不时传出声响,似乎有人正在院内活动着。
随后崔汐静静地走到大门前,通过巨大的门缝——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缝的话,她清晰地看到了院子里的情形,只见三个衣着不整的男人正将另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围在院子的一个墙角中。
“我说啊,这都快一个月了,你欠我们的钱也该还了吧。”
“大哥,不是我不想还,是我实在没钱还啊。您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到时候我一定还您。”被围着的男人哀求道,紧接着他的脸上就挨了一拳。
“还宽限几天,我都宽限你快半个月了,可我看你和以前比起来倒更穷了不少,看来得让你长点记性了。再宽限几天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留下点东西才行。”
“留下点东西?可是我身上除了这一身破衣服已经没别的东西了啊。”男人捂着脸颊道。
“不用担心,我要的东西你肯定有。”其中一个男人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我只要你一根手指就行了。”
那个被围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哀求道:“大哥我错了大哥,我下次一定还您,这次就放过我好吗?实在不行,我这身衣服您也拿去......”男人说着就要脱去上衣,却随即被一脚踹倒。
“谁他妈要你那身破烂啊,压住他!”另外两个男人随即摁住了那人的手脚,而另一个男人则抽出了匕首,“不用怕,很快就好......”
“放开他!”
那三个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站在门口,想来刚才那一声便是她喊的。
“你是什么人?”手握匕首的男人看了看崔汐背后的剑,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吧。放开他。”
尽管崔汐只是孤身一人,但那三个男人却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后,为首的男人对那人说道:“今天算你运气好,我就再宽限你七天,要是七天后你还还不上钱,那么到时候可不只是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我们走!”
等那三个男人走后,崔汐才走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随后她蹲在那人身旁,问道:“你没......”
忽然,崔汐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头上,随后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好在经过了这些年的修行,她才没有因此倒下,但随之而来的阵阵剧痛却使得她的身体一时有些发软。崔汐努力的睁大眼睛,总算勉强看清了男人手中的那半截板砖。
这块板砖其实从他被踢倒开始便一直被他藏在身后,他本想用它在最后一刻脱身,却没想到如今它有了别的用处。
也许那家伙说的没错,今天的我的确运气不错,不但躲过了一次讨债,还顺便发了一笔横财。虽然这个女孩看起来身上也没有几个钱,但她长得倒是十分秀气,卖到妓院去说不定能大赚一笔,而她背上的那把剑,兴许还能再卖上几个钱。这样一来不但能把欠下的债给还了,接下来的赌资也有了着落。总之,现在只要等她晕倒就好了。
但崔汐并没有倒下。猩红的血液缓缓从她的脸上淌过,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透过额前的刘海正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她此时的样子像极了那人印象中的女鬼。
随后男人怪叫着跑出了院子。崔汐并没有追上去,她默默地从自己的衣物上撕下了一些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但这样也只能算是应急处理,她需要找一个医生。
随后她缓缓起身,阵阵晕眩和剧痛使得她有些站不稳。她记得以前自己在外顽皮受了伤时,父亲都会带她去附近的一家医馆。虽然不知道这家医馆现在还是否存在,但显然那是崔汐目前最好的选择。
崔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虽然头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她仍能感受到鲜血正不断从脸上淌过。路上的行人见了崔汐纷纷惊恐地避让,显然自己现在的样子颇为骇人。但此时崔汐并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也许下一刻她便会忽然倒下,因此她必须抓紧时间。
医馆离得并不远,但这一段路崔汐却觉得是那么得漫长。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济仁医馆”四个大字,虽然这块牌匾有些破旧,但在崔汐看来却是那么得亲切。
然而医馆的大门却紧闭着。
崔汐一遍又一遍地敲着门,却始终无人应答。她早该想到的,十二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昔日的枫林城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这一家小小的医馆。然而此时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去寻找下一家医馆了。
崔汐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这难道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虽然她也曾想过自己最后会以何种方式死去,但这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倒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早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已经与死亡擦肩而过了,从那以后崔汐便不再对死亡感到恐惧,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眼前的景象正逐渐被黑暗湮没,崔汐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意识。她此时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到父母一面,以及......
抱歉萨穆,看来我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