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市不大，高铁站就在城区外不远处，这个点儿路上也不堵，叶祯心二十分钟就开到了高铁站外，又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出口处向妍一手抱着女儿小桃子，一手拉着巨大的行李箱从艰难地走出来。
她连忙熄火下车，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
没看见向妍的丈夫。
“先上车。”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帮向妍开了车门，向妍还背着包，叶祯心帮忙接过小桃子，让她把背包取下来先放进车里，再把小桃子交换给她，自己去开了后备车厢，把行李箱塞进去。
上车，启动。
“送你回家？”
“不。”向妍轻声。
叶祯心想了想，去酒店也不放心：“那不如去我家吧，我家地方大。”
“好。”
于是车子按原路往回开。
一路沉默。
叶祯心猜想，向妍大约是跟丈夫吵架了。可什么事能吵成这样，好好的旅行说不去就不去了，而且是向妍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
向妍给她一贯的印象，是个顾家的贤惠的妻子，不论什么事，她都以家庭为先。
从两人平常的聊天里可以知道，她的丈夫经营一家小公司，平常很忙，为了拉项目，应酬很多，几乎天天都是带着酒气半夜回家，家里的事，照顾孩子，照顾双方父母和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不肯找工作的小姑子，都是向妍一手操持。
即便这样，叶祯心都不曾从向妍的嘴里听出埋怨的语气。
她觉得丈夫为了赚钱养家已经太辛苦，他主外，自己主内，很合理。
这样一个小女人，很难想象有什么事会让她和自己的丈夫争吵到这个地步。
答案似乎很明显，但叶祯心不敢去想。
很快车子就开到叶祯心家。
已经十点多，弄堂里一片安静，奶奶也早就休息了。叶祯心把两人带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我家平常就我和奶奶，也没有准备客房，不过好在我房间很大，还有大沙发。晚上你和小桃子睡床上，我睡沙发。”
向妍神色疲惫：“谢谢你，祯心，麻烦你了。”
“不麻烦。那边是浴室，你可以先洗个澡。”人在身心俱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能舒缓情绪。
向妍进去洗澡。
叶祯心仔细帮小桃子盖好被子。
小孩子的小脸蛋肉肉的，酣睡时双颊透着红晕，十分可爱。
手机响了一下。
叶祯心一看，是吴露琳发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宵夜喝一杯的。“刚下班！我们就在你家附近的烧烤店里！”附赠一张照片，是林森和郁青山，还有其他几个同事。
叶祯心想了想，回了一句：“向妍在我家。”
刚刚发送出去，吴露琳电话就追过来：“什么情况？她怎么会在你家？她不是去苏梅岛了吗？”
“不太清楚。”
那丫头正哇哇叫：“你倒是问清楚啊，为什么不去苏梅岛了？肯定出事了，跟老公吵架了？”
“她在洗澡，我还没问。”
“哎呀你要急死我了！等着，我来了！”
电话挂断。
10分钟之后，弄堂里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叶祯心急忙跑下楼给吴露琳开了门。
吴露琳是一个人来的。
“你来的时候有跟他们说什么吗？”她问。
吴露琳摇头：“放心，我是到店外给你打的电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说我爸忘带钥匙了，我得回家给他送钥匙。”
叶祯心点点头。
毕竟这是向妍的私事，她未必想让其他同事们知道。
有时候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也能割人心。
两人刚上楼，刚巧向妍洗完出来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这里？”拉住向妍噼里啪啦就是一通问，“为什么不去苏梅岛了？发生了什么？”
向妍摇头。
“别摇头啊！”
还是摇头。
“我真是要急死了！”吴露琳跳起来，叶祯心急忙拉住她，朝床上的小桃子看了看，示意她不要吵醒孩子。
吴露琳压低声音：“总不能毫无理由地就突然不去了吧？和老公吵架了？你的机票酒店订了可不能退啊，白白损失了一万多块呢！”
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向妍终于还是撑不住，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讲了。
讲完，叶祯心愣了，吴露琳火了。
这情节，怎么那么像三流小说呀。
两夫妻带着孩子去旅游，老公的小三打扮整齐带着行李箱出现在机场，笑吟吟说要一起去。
“太丢脸了，整个机场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向妍捂着脸，泪水不断从指缝渗出来。“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她才知道，原来丈夫早就背着自己在外面包养了小三。
就在她怀胎十月的时候。
已经快五年了。
五年，回想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那些借口加班而迟迟不归的夜晚。
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把她溺死。
坐高铁回来的时候，她的眼泪一直流。
周围的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实在太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又控制不住眼泪。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为什么她要觉得羞耻？
吴露琳气得跳脚，嚷嚷着要向妍带她去找奸夫和小三。“那小三是哪家单位的？在哪里上班？我们明天杀到她单位去，撕烂她的脸，打得她满地找牙！”
叶祯心把她按回在沙发上：“你别嚷嚷，整个弄堂都要被你吵醒了。”早知道就不告诉她，现在倒好，除了要安抚向妍，还要安抚她。
“可能不是单位里的，我不知道。”向妍说。
她确实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叫什么，几岁，在哪里工作，她都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在机场那女的盛气凌人跟她摊牌说的那些话，只知道那女人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就跟自己的丈夫搞上了，已经快五年时间，丈夫在外面给她买了房子车子……
她什么都没问。
不愿问，不敢问。
她甚至连“是真的吗”这四个字都问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而对方一言不发。
那一刻，向妍的世界崩塌了。
后来发生的事，她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孤身一人带着熟睡的小桃子在回秀山的高铁上。
手足无措。
她不愿回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的询问。
拿出电话，才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朋友。
自从大学毕业，工作，结婚，除了上班的时间，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家庭，和以前的朋友们渐渐越行越远。
只能打给叶祯心，这个和她认识还不足两个月的同事，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亲密的朋友。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可悲。
“不管怎样，总是有办法找出来的。”吴露琳说，“你放心，整个秀山环保局给你做坚强后盾，我们都支持你！”
“不要。”向妍低声，“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让单位里的人知道。”
她不愿意丢人。
向妍的反应让叶祯心和吴露琳不知如何是好。
处理这种事情，两个人都有些经验不足。
面面相觑。
叶祯心站起来，去小厨房的冰箱里拿出牛奶，给三个人都各自热了一杯。
喝完牛奶，她才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向妍摇摇头：“我不知道。”
“听着，你现在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叶祯心说，“出轨是很可恶，但如果你不想失去这段婚姻，那我们就必须想想挽救婚姻的办法。那女的显然是打算公开撕破脸皮了，她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敢！”吴露琳低声嚷嚷，“我撕了她的脸，剃光她头发！”
叶祯心瞪她。
吴露琳闭嘴。
“但是如果你不想再继续这段婚姻，打算离婚，就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离婚？”听到这两个字，向妍愣了。
“是啊，离婚。”叶祯心肯定地说。
向妍怔怔地：“我……没有想过离婚。”
叶祯心叹一口气：“那，你就是想要挽回？”虽然她没结过婚，也没什么恋爱经验，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中国这种国情，太多女人对待男人出轨的态度都是——回家就好。
离过婚的女人，要承受太多目光。
“我，不知道。”向妍轻声。
她确实不知道。
她没有想过离婚，但她也不知道，如果丈夫回心转意，回归家庭，她是否就可以当做没事发生过一样，像只鸵鸟。
叶祯心叹口气，与吴露琳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明白，一个家庭的结合与解散，都需要慎重考虑，向妍一时之间不可能作出决断，这件事已经发生，不论最后结局如何，都如一道划在向妍心上的伤口。
伤口会愈合，却不会消失。
那晚向妍一夜无眠。
叶祯心几乎也一夜无眠。
她想了很多。
在许多传统的长辈眼中，向妍聪明，能干，有稳定的工作，家里的大小事务能一手操办，对丈夫又温柔体贴，这样的女人，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儿媳人选。
可这样完美的妻子，还是换不来丈夫的忠心。
前几天她无聊看国产电视剧打发时间，里面一个漂亮的妻子，她从结婚那天开始就立志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妻子，精心打扮自己，专心学习家务，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可丈夫还是出轨了。她说，我花时间精心打扮自己，我照顾这个家，可结果呢？我和那些披头散发，浑身挂着奶渍，用剩菜剩饭把自己揣成一百五十斤的女人是一个结果，凭什么？
她说，现在我信了，别管家里的女人什么样，男人都一样贱。家里的饭菜好不好吃不重要，外面的屎没吃过，都是新鲜的。
一心一意的男人不是没有，只是太难遇见，尤其是在当前这个欲望横流的时代。
而她真的能幸运地遇见吗？
那天在郁青山的厨房里。
他说，“我能让女人生孩子”。
心跳的声音，此刻闭上眼睛还能想起。
她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
时光与生活赋予了她更多的理性，她的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多东西。
她的梦想，她的追求。
如果追寻爱情会让她变成一个围着丈夫孩子团团转的家庭主妇，那她宁可孤单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