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君向来起得早,她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倒让仆从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
洗漱完毕,开始上早膳。
随着一桌子十几个菜上齐,宋思君终于发话了,不过嗓音缓稳,就像是那落雪细细密密的压在了人的心头,“闵大人前日才发话有地方闹了雪灾,你们还这么大张旗鼓的铺张,是想置我于何地?”她眉头微拧,“以后就每天两个菜一个汤,除非我特别吩咐。”
底下几人赶忙跪下,只道:“奴婢们明白了。”
她向来就是想一出做一出,众人早已见惯不惯,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从不会在饮食上亏待自己,如今一听是闵大人吩咐的,她就这般乖顺听从。
怪不得大家都在背后说她,是闵大人的一条狗。
只不过如今的宋思君愈发的让人摸不透性子,话也变得极少了,尤其那双漆黑透亮的眸子,像是无垠的碧海,沉静而又一望无际。
不过自她重伤醒过来之后,倒是再没有杀过一个人……
宋思君对着一小婢招了招手,“你去把安沚寒叫过来。”
婢子应诺,忙去侧房去寻安沚寒去了。
过了好一会子,安沚寒才不急不忙的到了。
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长袍,更衬得的冷清孤厉。
神色也是平平淡淡的,除了那双微微蹙着的眉头,再指不出其他错处。
宋思君指了指桌前的饭菜,“坐下一起吃吧。”
安沚寒站着不动,伺候着的婢子们忍不住心惊胆战。
“宫主唤你坐下,你听不见吗?”站在宋思君身后的丫鬟大声道。
宋思君眼皮也没抬的低头吃着,方许,眼底光线暗了暗,安沚寒坐在了她对面。
“这一桌子菜的花销就够普通百姓吃上一年的,今日不尝,以后可就尝不到了。”
宋思君放下筷子,接过婢女递来的手绢,拭了拭嘴,眸里是门外闯进来的光。
安沚寒只坐着,并未动筷,又像是根本就没想过动筷。
“你也知道?”凉凉的嗓音沁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的话倒莫名让宋思君的笑深了几分,“一会你跟着我出宫一趟。”
“我不去!”安沚寒想也不想的拒绝。
宋思君的笑褪去,微一挑眉,说不出的威严,“你忘了我说的话?”
安沚寒凤眸瞬间睁大,瞪着正要往内室走的宋思君,那一瞬心中的恨差点淹没了他的理智。
几步后,就听身后男人沉沉的声音传来。
“好,我去!”
马车上,宋思君脱去了身上的华服,穿着一件棉布粗衣,头发也全都绾了起来,一身妇人打扮。
而安沚寒依旧一身深色薄袄,俊美的脸上神色寡淡,只是不同以往的,他的目光在宋思君上落了好几次。
她如今也就十八九岁吧?
脸上没有了那些恶心的胭脂水粉,如上好瓷玉的脸,如远山之黛的眉,如樱花花瓣的唇。
是个极美的人。
除了那颗后来贴在左脸上的痣。
自上了车,她就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看向他一眼。
难道真如她若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一想到这里,安沚寒竟然欣喜了一下,就像是压在身上的污垢被冲走了,浑身一轻松。
蜿蜒盘旋的路走了许久,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宫主,城门口到了。”赶车的人禀告。
宋思君缓缓回过身,“知道了。”
她盯着安沚寒的眼睛,神色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
“下马车之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便是你的夫人。我们扮作夫妻,混进城去。”
安沚寒神色微动,有些不懂,“混?”
这里可是你的老巢,你作威作福惯了的地方,竟然要“混”进去?
安沚寒更加看不透这个女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以至于他都没有在乎她前面说的什么。
他还没回过神,宋思君已经跃下了马车。
城里遥遥传来的不是叫买叫卖、讨价还价欣欣向荣的声音,而是一阵阵乞讨的哀求声。
城门口的两边坐着不少人,应该是从城里被赶出来的。
宋思君如琉璃的眸子微微颤了一下,再抬眸,已是一片风平浪静。
安沚寒并未理会她的吩咐,径直朝城门口走去,最后脚步停在那些被赶出来无处可去,只能等死的那些人旁。
他掏出怀里的荷包,将里面的银两一一散发出去。
即便这样,还有一大部分人没有分到。
没有分到的人抱着安沚寒的腿不放,哭喊打闹。
安沚寒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与无能为力。
“你这就心软了。等会进城还不得把衣衫脱光了也送人?”
女子清清凉凉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那么的无情!
正待他反唇相讥时,就见女子从袖里掏出自己的荷包,交到安沚寒的手上。
安沚寒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看着宋思君正静静的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处理完事情,快些进城。
安沚寒折过头不去看她,又将银两发了下去。
终于顺利进了城,可是心里头却没有一丝愉悦感。
因为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欺行霸市的商贾,目无王法的官府,无处申冤的平民,残垣断壁的房屋……
这里有的只有哭天喊地的求饶声,趾高气昂的打骂声,强取豪夺的厮杀声……
两人一言不发的走了一条条街,皆是这般景象。
安沚寒脸上的平静终于在此刻被打破,他转身看着宋思君,里面无边无际的怨恨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你们的杰作,满意吗?”
他的怨念就像是浓稠的黑雾,无边的笼罩着宋思君。
而等来的却是女子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想不想重新开始?”
安沚寒愣了愣,有些没听清她说什么,“什么?”
女子转过身,那双眸里似有把火在燃烧,那炽热的温度也灼伤了安沚寒的眼。
“铲除闵九重,推翻旧王朝,改朝换代。你敢吗?”
安沚寒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话,又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宋思君,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而宋思君的神色分毫没有动摇,就像是一座磐石,坚定不移。
“我们做个交易。我杀了闵九重,你拿下这天下,如何?”
“呵。”
安沚寒忍不住笑了,他挑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宋思君,是什么给你底气,这么说话?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闵九重吗?”
宋思君毫不迟疑的摇头,“你不会。”她打量着萧条又透着诡异的街道,“你痛恨我,我就知道你不会。”
他痛恨她,是因为她残害百姓,欺压良民。
安沚寒有些恼,她怎么不说他痛恨她抢他的事?
安沚寒抿着唇不说话。
“我之所以这么打扮,一是为的了不惊动一些人,二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这一路走来,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安沚寒的脸色有些难看。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你为什么之前要和我宫里的人搞好关系?明明那么痛恨我,却对那些个帮凶宽容纵让?以至于他们明面上听从与我,实际上已经把你认做了主子……你的野心早在不经意间就泄暴露出来了。”
“为什么闵九重的人好巧不巧的就遇见了你?因为是你自己故意撞上他们的。”宋思君笑着看向安沚寒,那抹笑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罂粟,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因为你从没有打算离开琼羽宫。或许你不经意之间知道了我有个金库,所以你想得到这个金库,然后再起势。对吗?”
安沚寒的眼神彻底变了,再也不是清澈淡然,看着宋思君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如藤蔓般蔓延的危险。
宋思君全部看在眼里。
男子低沉的嗓音就像是从地底下穿出了,浑身的气质也变得凌冽冷肃。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嘛,真正的宋思君自然不知,因为她自大而愚蠢。
有时候,沉默表示最有力的答案。
果然,安沚寒的眸光微微闪了闪,自动跳过了这个问题,“说说你的计划吧。”
……
给闵九重送去的银两全都是宋思君从私库里拿出来的,整整装了三大箱。
闵九重的态度还算满意,不过宋思君知道,距离下一次的“孝敬”不算太远,只希望她能撑的久一些。
留给她和安沚寒的时间不多了。
半年后的宰相府。
巍峨的府邸奢华无度,竟比皇宫也不差,甚至有些宰相府有,皇宫还不一定有。
书房里,闵九重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从全国各地递来的奏章,一双剑眉眼见着越来越沉,终于,只听“哗啦”一声,他把所有的奏章都扫了下去。
“去把宋思君叫来!”
下属赶忙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宋思君马不停蹄的赶来宰相府,就见以前看着她满是鄙夷的人,此时像是看救星一样看她,赶忙带她向书房走去。
谁叫这个女人现在是闵大人的红人呢。
“大人,宋小姐到了。”侍卫小心的禀告。
此时已是午时,本应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可是房内的人一动不动,竟等了宋思君两个时辰。
看来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事。
“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