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施暴的两个家伙也参加了上回对老头子的殴打。烧杀抢掠对这两个家伙来说都是家常便饭。领头的是镇上一家大户人家的儿子,也是镇上管治安的小头目。当地人称他黄蛇,因为长年穿着青黄色的制服,身材高挑细长。这家伙三天两头到街上的店里去吸血,当地人的店很少,店面大、生意好的基本都是中国人的,自然没少受他的欺凌。另一个则是当过兵被部队开除了的。好赌,四处借钱,转头就赖账,理屈就耍横。镇上老少都躲着他,送他个外号叫黑鬼,又黑又壮。——听听这两个外号,能好到哪里去?自从黄蛇趁着集体欺负中国人的时机盯上大姐家的房子和店面,黑鬼就成了黄蛇的贴身帮凶。每次必到,比给自己抢东西都肯卖力。也有其他的类似人等跟来闹过,似乎是来找乐子、寻开心的。
和以前一样,他们俩一进屋子,老头子就摆好了架势:和以前一样,怎么打都行,就是不签字!他们照例殴打了老人,但却多了一个手段:把大姐绑了起来,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老俩口发疯一样去阻拦,总是爬过去就被踹了回来。无奈之下,老头子断然同意给出房子和店面以换女儿的安全。依照他们的指示又签字、又摁手印。可等这些办完了,字据塞进了口袋里,他们又把眼光盯在了大姐身上。俩老人再去阻止,被他们挨个打昏在地。这回的殴打全然不顾死活,因为东西已然到手,老人的死活已没有价值。大姐急中生智用上次救我的那招,咬破了舌头、大声咳嗽,并且朝他们吐着血水,叫嚷着要把肺病传给他们,让谁都不得好过,这才让两个畜生不敢妄动。许是****不能得逞而生恼怒,黑鬼解下皮带往大姐身上劈头盖脸的狠抽了一通,黄蛇在一旁看得兴奋异常,似乎也很满足。直到皮带落在身上,只见血印不见任何反应,俩畜生才顿感无趣,意犹未尽的走了。
她说完以上这些话,已经很是疲惫了,我要喂她吃饭,她拒绝了,我知道这时候任何劝说都苍白无力,就不再强求。
天黑了,山洞里是不应该点灯的,漏出去的亮光在黑夜里会非常惹眼,无异于“投案自首”。但夜里的山洞多少有点冷,油灯纵然没有多少热度,但赶走黑暗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抵抗少许寒冷。而我必须要时时注意大姐的情形,所以还是点亮了油灯,找来一块树皮支在旁边,挡住直接照向洞口的光。这样一来,洞口虽然还有亮度,但隔点距离就不易发觉了。
我守在大姐身边,用衣袖不断驱赶以为遇上了天赐良机的蚊子。大姐渐渐睡熟了,不时呓语一般呻吟着。这呻吟是我见到大姐受伤到现在都没出现过的,只是熟睡了,失去了控制,而疼痛,哪怕是梦里也不会消失的。
油灯的昏黄里,年轻姑娘的肌肤搭配着活生生的伤口,我似乎面对着一尊任由艺术家们如何想象都不可触及的极致艺术品。还有什么能比真真切切的血和肉更能撼动人的灵魂?
宛若魂魄丢失一般,我一整夜都想不出这场惨剧的根由。只是对财产的贪婪是解释不过去的,惟一可以确信的是我的离开是一种促成因素。假若我在草屋里,至少不会让他们如此肆意。然而因为一张通缉令,我躲开了。真是为他们考虑吗?至少现在的事实证明了这完全不对。那只能是保全自己的自私!我为这种思忖的结果痛恨不已,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连动物的勇气都不具备,痛恨自己辱没了军人的身份,可这一切,怎是我能够预料的?但凡有一丝征兆,我又怎么会躲去那山洞?
天微微亮了,油灯也干枯了,大姐还在熟睡。
我悄然起身前往草屋,真希望老人都已经好转过来了。
然而我再次发现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昨晚摆到床边的饭菜原模原样,似乎连耗子都没碰过。我怎么就不能多停留一会儿,盯着他们吃上一两口呢?
我正在悔恨,两个老人都开口说话了,原来老人都醒着的,定然是彻夜未眠。
“梅儿……照顾……千万……”依旧是这些零碎的词汇。
我明白了,两个老人都陷在半昏迷之中,除了对女儿的担忧不曾忘记,其它的一切对于他们都是虚无的。
怎么不是呢?老人心里只摆着两样东西:女儿和一辈子的血汗!而现今……。
对啊,我不能把血淋淋的女儿摆到他们面前,或许可以把他们的房子、店面抢回来!哪怕只是恢复尚未失去的状态,那也可以让老人的心里不完全空白,而这也许是让老人生命之火重新燃起的惟一可能。
军人保护百姓,这是我的天职,更何况是一家人?
大姐说过:他们已经得手,不会再来了。
似乎所有的邪恶都有这样的逻辑,自己遂了愿,就当事情终结了。也有为自己的罪行感觉害怕的,于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千方百计防止报应的。我不清楚阎王爷的账面上有多少只赚不赔的罪恶例子,但我深信:有些愤怒,是应该让它燃起火苗的,人世间也还需要些许毁灭的力量!
不是吗?天杀的,这些蛇鬼之流完全属于该被雷劈的,谁若杀死他们,都是替天行道,都该积德积福!
这事,现在只能我来!
为了杜绝内心的懦弱,决不能拖,就在今夜!
我热了饭菜,盛了两碗水,一并摆在床边,掩好门,退出了草屋。
我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非是换个心理安慰,实质上于事无补。但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施展力量的目标。
回到洞里,大姐醒了,我去小溪装了点水来,用布条沾水一寸一寸给她擦拭身子。从额头到眼眶、鼻梁、下巴、脖子、肩窝、胳膊、腋下、胃脘再到肚脐,还有小腿、脚踝。我专注得像是在修复一件支离破碎的稀世国宝。指尖触到她的肌肤时,凉意阵阵传来。
真是粗心的大笨蛋!这清晨多冷啊!
多数伤口已经停止了出血,我把自己身上或许有点温度的衣服铺在干草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移到衣服上,再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衫轻轻盖在她身上。外面有亮光、有浓厚的雾,我可以借机生火。
洞里终于有了点热度,我把饭菜端到她面前,发现那双肿胀的眼睛里全是眼泪,胸脯急促的起伏着,她在哭!也许是被我这番折腾碰疼了,可能是担心老人了……。我不再想去做无谓的思索,也不再去想怎么安慰,决然的开始喂她早饭。
怒火是坚强的力量,我开始感受到这种力量,让那些纷杂的情愫、担忧、和毫无意义的左右权衡统统死开吧,有怒火就足够了!
我一整天边照料,边询问那蛇和鬼的信息,还问了很多镇子上的情况。将近黄昏,我去到小溪边,把那把钢刺在岩石上磨了又磨,直到我认为足够轻易刺穿牲畜的胸腔。
早早给他们准备了饭菜,特意把他们给我的那包花生分成三份,摆在各自身边。卧室里情形依旧,原封不动的饭、菜和水,两人连身姿都没动过分毫。
都给我撑住了!最少撑住3天!
拜托了,撑点时间,给我一个机会。
他们以为结束了。
在我这里,事情才刚刚开始,是精彩的序幕!
我像幽灵在山林间穿行,没有半点星光,月亮躲得无影无踪。只有晚风被我扰动后呼呼作响,像极了专为复仇者谱就的舞曲,让我近似在草叶尖上飞行。
镇子的轮廓在黑暗中终于掩藏不住了,露出了稀疏、干瘦的骨架,油灯的光漏进黑暗中,一点一点的在黑夜里像开败了的(黄)菊花。
眼前就是精心布置过的道场,正在庄肃中等候着死神的夜游。
我一头扎进镇子,沿着一条被损坏得七零八落了的石板街道,向着西边继续狂奔。偶遇的路人在诧异里惊慌躲闪,尽管诧异去吧,擦肩而过的就是你们的通缉犯!这种滑稽带给我饱满的惬意。
经不住我的飞奔,整条街很快就将见底了,遇过的路人不过寥寥几个,也或许有十多个,但我毫不留意。大姐描述过的那间带墙院的砖房再也无处闪躲,傻愣愣的就在正前方。
太过丰满的兴奋让我飘然如入梦幻境地。我确信:两只眼球已然闪光如炬,完全穿透院门、屋门,直接锁定在正对门口的八仙桌上。
有人!恍惚里大小都有,男女都全。
是他!这条毒蛇带着幽绿、腥臭的光圈,套着那个青黄的外壳,顶着一个扭曲、僵直、极致丑恶的表情,纤毫必现的定在我视野的圆心。
夜风从地底下钻出来,推动着我犹如一颗离开枪膛的子弹,带着热浪破空而前。
融入在钢刺里的老头子的灵魂在这一刻霍然苏醒,钢刺从袖管中弹射而出,摩擦在肌肤上,赫然有那母女俩的温柔……。
犹如万里江河轰然决堤,愤怒的火焰喷涌在钢刺的尖峰。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幻象悄然褪去,有酒的气味游进我的身体,然后我看见如豆的油灯下是另一幅画作:杂乱倒地的桌椅、饭菜的狼藉、惊慌失措的老人、女人、小孩,一条蜷在桌脚边土黄的狗;再近一点,有殷红的血,接着显现的是血泊中颤动的那条“黄蛇”!
他,这天杀的,果真倒下了,就在我脚下的血污里绝望的抽搐。我再次感受到钢刺还在手心,这无耻的抽搐应该立即终止!我俯下身将他翻过来,应该让他看见光,看清那通向地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