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江南很普通的一处小乡村,地处平原,四季耕农。
春天,爷爷会去田里播撒水稻种子,那是我们未来一年的粮食,奶奶会在地里种蔬菜和水果,蝴蝶会在花丛中采蜜,蜻蜓在水面滑翔。最重要的是,我的家乡盛产蚕丝,每家每户一年至少要养三季蚕种,蚕种接进门时,要放在恒温的温室里等待孵化,然后去摘桑叶喂养长大,最后等蚕宝宝化作蚕茧去卖钱。
夏天,大多数的时间我都躲在家里,奶奶会在水泥厅里铺一床凉席,一边吹电扇一边睡午觉,有时候还会有骑着自行车上门卖冰棍的商贩,我记得那时候最贵的是赤豆冰棍,五毛钱一支,冰棍用一床很厚的棉被包裹起来,放在一个木制的箱子里,箱子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傍晚的时候,一家人把餐桌搬到屋子外面的空白地上,吃纳凉饭,傍晚的风可比电风扇清凉得多,夜晚依旧是一床凉席,我们躺在走廊上看星星,我躺在妈妈身边,用手指在空中把北斗七星连成线,妈妈还会考我,哪一颗是织女星,哪一颗是牛郎星,牛郎和织女一直都是广为流传的佳话。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大家会用镰刀一簇簇把它们割下来,用稻草绑成一捆捆,用人力推板车拉回家,然后在门前的空白地上用打稻机把谷粒打下来,晒干后去加工,最后变成了香喷喷的白米饭。除了水稻,各种各样的蔬果也都成熟了,走进菜园,随手就可以摘下一个番茄吃起来。其次是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仿佛与地平线连在了一起,像一幅浑然天成的画。
冬天,起床的时候,屋檐下总是结了一条条尖锐的冰凌,晶莹剔透的,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是寒冷,经常在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湿了保暖棉鞋回家,奶奶会急急忙忙给我打来热水,为我暖脚,但每一年冬天,我的小脚趾总逃不过冻疮的厄运,奇怪的是,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寒冷的感觉。
至懂事开始,家里就开了制衣厂,光工人大概就有三十余人,我白天上学,晚上就窝在妈妈的烫衣台下的纸板盒里靠着半成品的衣料睡觉,若不是睡觉就是自个儿躲在妈妈身边玩芭比娃娃。
父母陪伴我的时间不多,大多数的时间,我随爷爷奶奶过。
我的记忆中,妈妈基本不打我,爸爸打过我两次,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
一次是一年级时,我学村上的小朋友在奶奶钱包里偷偷拿了一块钱,因为我的小伙伴都是这么做的,我若不同流,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也很逊。那天放学回来,还没走进家门,爸爸一见到我就拿起扫帚柄朝我屁股抽来,他凶怒地问我,今天做错了什么事情,我嘴硬不说,是不敢说,爸爸就挥起扫帚柄继续抽我的屁股,直到我躺在地上求饶,向他承认错误,奶奶才跑上来把扫帚柄夺过去扔在墙角,抱起我回了屋,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说,爸爸这么打你,奶奶心里也舍不得,但我不能帮你,因为你做错了事,若现在帮了你,才是真正害了你。
爸爸第二次打我,是三年级的一个周六,我和父母从集市上回来,奶奶走上来迎接我,但是我从奶奶眼中觉察到了她对妈妈不屑搭理的目光,因为前一晚妈妈头上扎了一朵蝴蝶结,奶奶嗤之以鼻地嫌弃她小孩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花枝招展成何体统,妈妈心里委屈,晚上就没去奶奶家吃饭,自已在家里煮了方便面吃。这一切尽收我的眼底,所以见奶奶迎上来,我就冲奶奶喊了一句,你走开,老不死的。
村上不免有粗鲁的人,我经常在他们嘴中听到“老不死”这三个字,就像他们的口头禅一样,因为我的同学中也有人一开口就会说“妈的”、“去死啦”之类的话,但我并不理解这三个字的深意,我只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但奶奶因为这句话折身回了自己家里,对着墙壁流眼泪,爸爸当场就气急,拖起我瘦小的手臂去奶奶家,脱了我的裤子按在餐桌上用手掌打,直到我讨饶道歉为止,从那以后,我没再顶撞过奶奶一句话。
当时,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弱小,心里满满的委屈,仿佛自己是被爸爸的恶势力屈打成招的,因为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女儿,只能委曲求全暂时妥协。
可这两次具有深远教育意义的惩罚让我至今不敢忘却,庆幸,我的父亲在我懵懂无知的岁月里,告诉我做人的基本素质大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