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土搭成的一间大屋子,或许它不能更简陋了,茅草为顶,附近杂乱的树林灌木密集,枯枝败叶遍地都是。
小女孩开心地直窜了进去,水尘平静地站在门外,叩响缺锁的木门。
一个衣衫上尽是破洞的中年男子前来开门,他四十岁上下,诧异的脸上尽是问询,可更多的是担忧,回头呵斥道:“孩子她妈,有贵人来了,是不是娃犯错了!”
水尘纹丝不动,声音大起来:“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老先生,不会打扰了吧?”
“哪里的话!快请进。”中年男子愣了愣,利索答道。
“先生,唤某荆忠就行。”
水尘不见外地走进来,向小女孩打了声招呼,迎来善意的目光。
冷风从外面呼啸而进,墙上、屋顶的破洞令遮掩的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时不时有一两根茅草被吹开。
聊天中,一男一女两中年人得知他只是偶然过来,才微松了口气,也不免微微遗憾。水尘见状,留下了一串散钱,沟通才顺畅些。
“此地是‘颍昌府’,原来听错了,怪不得不知‘昌建’呢,语言不通真误事!”
颍昌名声可不小,位于后世的AH境内,亦是开封府南面不远之处。
“一日只有两餐!”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皆是无产阶级啊!他低叹,古来传言不虚。
荆氏夫妇,头发蓬松,身上皆一身红肿,却不以为意,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荆忠夫人没有名字,外人唤她荆氏,育有一子二女。可惜长子服役夭折,大女儿也早嫁人去,但时不时回来住,如今唯有幼女荆氏二女仍常居家中,一直不肯嫁出去。
说着,来到他们干活的地方。
妇人育蚕治茧,绩麻纺纬,缕缕而积之,寸寸而成之,其勤不必多言,然而竟然只有半件衣服。
田里土地极少,多数者在他们父辈那一代就已经被富农乡绅们兼并的差不多了,留下一点只是为了不让他们造反。
等到纳税时节,自有官员们来担受更多的黑锅,里正乡绅们就可以置身事外。
水尘助他们挑了一次扁担,在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走完了几圈。
接着,又踩了踩木犁。
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如今他小玄法初成,神力孕养身体,即便这样,踏着犁踩动一圈仍觉费力,怕不下要三百斤的力气,更何况是骨瘦如柴的一家贫民去做。
不是天赋异禀,那绝对是要折寿的。
都是为了省租牛的钱。
但不做就无家住无饭吃呀!
佩服了。
四成五的田租,真的要把人压死!更何况还有数目繁多的苛捐杂税。
如此困难,真的不比忍受修行孤寂更容易,是看不见希望。
言语之间,水尘提出想要为小孩取名的打算,荆忠有些犹豫,紧接着就同意了。
他们四个人商量了一番,为孩子取名荆鸢,希望她天真快乐,未来能脱离农民,飞翔于天上。
早晨用过饭来帮忙做活,傍晚前辞别,期间也认识了不少的人,有农民,有地主,皆十分忌惮他的来历。
七日之后,水尘挥手诀别,不由感慨,心路更加坚定。
“小官人,欢迎再来!”
“有空常来!”
“您来了,我家二女儿那么高兴,又给了我们一贯钱,真不知如何感谢!”
水尘摇了摇头,道:“我并无所求。”他看向荆鸢,道:“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期了。”
“可,别走吗?”
她泪水盈眶。
“若有机会,将来会找到人教你做学问。那时,若你仍坚持报答的话,就为我教出十个善良的孩子吧。你们一家一生能幸福下去,我今日就不算白来。”
从别离村,回到城中的路上,水尘低头沉思:富农有错,世家有错,皇帝有错,这世上几人无错?
弱者为罪,强者为罪,何人无罪?
但我只守灵心,不忘本源罢了。
又能如何,改天换地,杀遍天下,引来动乱频起,更苦的还是中原百姓。换一个朝代,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
他微微摇头,事情太大了,不用急着下决定。
至于这一地的地主,似乎也不是很坏,暂且留他一命吧,免得牵连四处人家。
“遭瘟的丫头,克死了爹娘,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快走快走,免得沾了邪气。”
水尘心情刹那间又不愉快了,两个农妇推着板车快步从眼前走过。
“二位,不知说的是?”
“少啰嗦,快让路。”
“就是,没长眼啊!瘪娃子去吃奶吧!”
水尘碰了一鼻子灰,不以为意,而是顺着二人来路,折返而去。
一个树叶人倒在土地上,两只手与头微微起伏,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幼童,仅以宽大树叶为衫,都腐烂了一部分。
怎么又是如此!
水尘的心情极为糟糕。
此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衣着极为的单薄,寻找着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小碎甜饼,塞进嘴里。
水尘二话不说,将他拉起来,却遭遇了剧烈的反击,如同麻雀在蠢童手中玩命地扑腾翅膀,进行自救。
水尘一惊,生怕他被吓死,急忙松开手,那人忙爬起来跑,没走几步又跌倒了。
水尘叹了口气,从怀中包裹取出了一堆点心与清水,走过去递给他。
那人愣了愣,急忙将食物塞进嘴里,景象仿佛饿死鬼投胎转世了,三两口就吃完了。
这时他抬起头,面孔清秀,但冻伤的疤痕多到数不清,也许水尘再晚来半日,他就要被冻死了。
水尘牵了牵他的手,这次并未遭遇太大的反抗,更像是形式上的挣扎,一道神力传入他的身体,带来了许多能量暖流。
那人走几步就跌倒一下,水尘干脆将他抱起来,走进了城中。
很明显地察觉到,入城的一刹那,怀中的人剧烈地颤抖了,明显以前没少被城守欺负。
走到了卖点心的地方,水尘为她买了六个新的小饼(酸二甜苦辣咸),要了一大碗水。
他询问店家:“您老可识得此人。”
老头点点头,虽然老矣,仍声音响亮的很,道:“怎的不认识,她不就是林老夫子家的小姑娘么?”
“姑娘?那怎么?”
“唉,还不是疟疾,谁也治不好的。乡间愚妇们瞎传。我也不好多说,毕竟她们有时也会照料一二,不然你以为她还能活到现在?”
水尘摇了摇头,真是一笔糊涂账,没法子说。
小姑娘吃的开心得不得了,但面孔仍较为僵硬,他越看对方越可怜,叹了一口气,带他来到缝纫店。
不知道赢逸阳当年是否也是这个心情,他颇为唏嘘。
“官人要什么布料?”接客的老板熟练问道。
“你有几种?”
“布、帛、缣、素、练,样样皆有。”
“布就可以了。”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水尘一怔。
“那就要布吧。为她置办一套,也为我置办一套,都要深秋的衣服。”
半个时辰后,水尘递付了七百钱,二人焕然一新,女孩的眼中流淌着久违的喜悦。
水尘十分发愁,这个孤儿怎么处理呢?老板察言观色,笑问道:“可是有何不妥呀。”
“不知老板尊姓大名?”
“贱名不足挂齿,周锦便是我了。”
“周先生可知何处可以寄养孩童?”
“这可难倒我了,不过听闻蔡京蔡知府开办了居养院,专收孤贫小儿,以钱米救济,甚佳者还可以入学。”
“此地可有?”
“不成,远在开封呢。”
“周先生如此了解,想必也是善人一位。”
“哪里哪里,哈哈,小官人谬赞了。”
“不知可否替我收养这位朋友。”若说小孩,其实她也不小了,比起水尘小不到三岁,只是缺乏眼界。
“这?”周锦面色犹豫,实在不乐意,可也不愿意得罪眼前的神秘人,以银子付账的皆非富即贵。
“自然不会让你白忙活,抚养十年,传她手艺,以养女待之,您老日后也有人服侍不是?”
“人在做天在看,岂不也是积德行善一桩事?”水尘亮了亮袖中的二十两银子。
“那都不是事,咱哥俩谁跟谁?一见如故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千万别提钱,不然就是瞧不起某家!”周锦脸色一变,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根本不看钱,诚恳道。
水尘松了口气,吹捧了对方两句,此事算是成了。“日后我也会来看看,只是时日难定,老哥可别糊弄我,否则休怪翻脸!”
“安心,将来还有好处。”
“那是那是!”
小女孩饱经风寒的面孔,留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无语凝噎。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帮助人的快乐。”他眸光明亮,并不以为然。
水尘留下钱后,离开了缝纫店,来到一个鲜有人知的小巷,翻开包裹清点起来。
一两、二两…、十二两
一贯、两贯、三贯、四贯
十文、二十文……
四十四瓶百草液,清水无数
也许是时候找份工作了。
水尘在颍昌府中四处打听,办了一份客籍,始终未曾见到满意的工作。或许是他的要求太高了吧,水尘失笑。
他租了一间铺子,为期三月,同时拿出几个点子,得到了大加称赞,成功请来了数位大厨与一个老实的秀才前来经营。
如此几下,银两所剩无几,水尘便筹备着前往开封见见京都的风采。
行过城门。
不足两日过去,道路两边一大群像农民的人手持铁锹木棍冲来,还有弓箭手立于山头,不由一惊。
“放下抵抗,交出钱财不杀!”
水尘止住脚步,看见了身前不远处的一处密林,急向侧前方窜进。
对面的一群人中有人厉喝:“放箭!”
稀稀薄薄的六七支箭从他身侧飞过,最近的一支甚至与他擦肩而过,紧接着更有十几支箭飞来,这次更加不准。
但数量却令他更加心惊,二轮箭后,他虽未曾受伤,可匪人已将水尘团团围住。
这群人面色枯黄,却有一股强盛的抗争之气,毫不怀疑是敢于拼命的。
一个匪人喝问道:“汝为哪里人士,却来闯俺驮仙领。”
水尘道:“可笑可笑,好好走路,却还来寻我晦气。”
“俺们驮仙领初唐时分,就割据于此。六代大统领以后,时至今日,谁不识得道上的威风。”
“打劫就打劫,还找什么理由?”水尘颇为看不起他们。
“二哥,休要多说,拿下他再好好盘问也不迟。”
说话的人眉头倒竖,拿着一把实木棒直冲上前挥棒力劈。
水尘轻轻一晃,就闪避过去,他疑惑道:“是否有什么误会,何不说清楚谈谈。”
“呀呀,小子别跑,接你三爷爷一棒。”说话间,他又打空了三棒子。
以水尘避开弓箭的眼光来看,这挥棒之人的技巧不足为道,只能说经验丰富,可速度太慢了。
“退下!”
尚方怒火喷涌,但还识得高低,就退下去,道:“此人步伐太快,二哥,拿下他看来非你莫属。”
尚进沉声道:“也罢,诸位兄弟,替我掠阵。”
他下了马,冷笑着冲上来,一枪笔直地刺出,杀机千重,要挑断脚筋。
水尘冷淡地看着,在他枪刺而来时,伸出右手稳定地抓住枪头,轻易地扭断,紧接着抓住枪杆往地上一砸。
在尚进惊吓的大叫中,整个人一起被掀翻到地上,其他人急忙一起冲上来。
水尘不以为意,任由尚进爬回去,他手腕用力,枪杆砸飞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第四个人和第五个人同时被砸到,又是一并飞出去,吓坏了其他所有人。
他们拔腿就跑,分散八方,却被水尘迅速地追上,一一放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尚进吃惊地张大嘴巴,他十分后悔,怎么就听了小方子的破法子了?更郁闷的是竟然下马,不然至少能逃的掉。
难道终于要遭殃了!就是宗师级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他快要绝望了。
水尘满意地挥着实木大棒,用了八分力一比,仍未折断,不由喜出望外,那么它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十四个人都倒在地上,根本不敢动弹,视水尘为神人,内心更早已将发起人骂个狗血喷头,这就是所谓的“软柿子”?
数遍江湖,还能找出一个更硬的吗?他们深觉惨极,不能再惨了!
“大哥,啊不,少侠!少年英雄!我要交代,坦诚!”见到水尘拎着大棒,挥舞中走过来,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急叫道。
“是吗?”水尘仍在欣赏自己的武器,随意道:“你说吧,说得好,放你走。”
一群人全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交代出来龙去脉。
水尘这才恍然。
果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水尘依守承诺,将十四人全部放走,甚至客气地将一个重伤之人扶起来,但也把那人直接吓晕过去,由其他人一起将他拖走。
可怪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