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等过完年再走吧。”
先前顾晟青说待薛临过完七七再走,倾城算算日子,恰在年前。想他如今满门被灭,已是无处可去,也没有什么亲眷在身旁,着实可怜。
“往年也是独自一人,这么多年,习惯了。”顾晟青倒是不以为意。“还是说,城儿想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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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不该同情他的,这人没心没肝,自己父亲死了都不伤心,哪会在乎有没有人和他一道过年。倾城后悔死了方才开口劝他留下来了。
“午后太后娘娘邀我入宫,让我把你一道带着给她瞧瞧。”
现下薛临案虽已风平浪静,太后在此时要见顾晟青,倾城的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怪异。
“去就去吧。”倘若真有什么,以他无双的心计智谋还会怕那些深宫妇人不成么。
迎凤楼
“太后召了顾晟青入宫?”看来他们的说辞还是不够圆融,游太后到底是起了疑心。长安一思考事情就会不自觉地用右手握拳敲击桌面,这个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阁主,那要不要我们派人?”派人去给他们解围?毕竟小顾侯是他们阁主的心悦之人。郑桐今日休沐,消息得的不是那么灵通,知道的时候倾城已经带着顾晟青在入宫的马车上了。
“派人去给他们解围于我们无益。你若是为了自己私心,别连累了阁里兄弟们!”敢当众和阁主叫板,这人竟是是那日花灯会上猜字谜赠“凤凰于飞”的少年老板。
“垚光,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郑桐何尝不知道他们在北宜潜伏多年为的是什么,阁中众人可以丧命,却不能白白丧命,一切都要为了他们身上重若千钧的大任!
“无妨,叫他说。”长安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原来那日偶遇之人西秦文隽帝手下的第一暗探上官垚光。垚光素来与他不合,此次前来北宜恐怕是上位者对他的行动已经起疑了。
“陛下派你来是搅乱北宜朝局的,你倒好,帮着那小顾侯肃清了好几个大的毒瘤,这不是与陛下创立’碧水阁’的初衷背道而驰是什么!”垚光本就是个能言善辩的刑讯高手,碧水阁中都说“垚光一张嘴,骗死天下鬼”。
“’碧水阁’不是他创立的。”长安没有多说,他在沉思倾城带顾晟青入宫这件事该如何妥善解决。
“有时间担心你的心上人,不如想想自己要怎么和陛下交代吧。”垚光瞥了他一眼,径自离开了房间。
“阁主,他…”郑桐对此颇为不满,垚光一来就诸多挑剔,阁主辛苦绸缪多年,又亲自踏足长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搅弄风云,难道还不足矣证明他对陛下的忠心嘛!
“无妨,随他去吧。”长安现在哪有心思去想垚光,薛鹤琴终究是薛鹤琴,变不成顾晟青,他能查到,难道太后就查不到么。何况就算查不到,那不是还有薛甄在她跟前么。
“他根本不知道阁主现在心里有多煎熬。”小顾侯现在所面临的处境其实也是阁主有意为之,不然就凭那位薛大公子的神通,游太后又怎会是他的对手呢。
“别再说了。”长安对倾城心中有愧,明明不想伤害,却终究要伤她最深。
柳苏烟一早便在泰安殿门口恭候顾氏兄妹的到来。
“别怕。”顾晟青压低声音,与倾城耳语。
“嗯。”她相信太后姨母不会太为难自己,然而身旁这人却…这样想着,她将顾晟青挡在身后,深吸一口气,罢了,万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顾晟青看到她这般行为,心中触动,悄悄握上她微微颤抖握拳的手,以示安慰,倾城略微迟疑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也就懒得抽回来了。
柳苏烟瞧见他们此举,只是略与顾晟青对视,没有多说,就转过身去为他们引路了。
“臣(草民)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进入内殿,顾晟青松开倾城的手,倾城抬头瞧了他一眼。
“可算是来了,城儿都好久没来姨母这儿了,怕不是哀家这个姨母给忘诸脑后了?”游浅从软榻上起身,柳苏烟赶忙上前扶着。
“姨母言重。城儿近来府中有事,故而少有进宫看望姨母,请姨母治罪。”
倾城最近忙着在前朝肃清贪墨无能之臣,又总是担心家里头这位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因此疲于奔命,精神不济,哪里来的闲工夫入宫请安。
“说什么治不治罪的。都是一家人,就不拘什么礼数了,都坐吧。”游太后不过三十有余,丰韵犹存,并不显得老态龙钟,她坐于上位,众人才敢落座。
“这就是晟青吧,哀家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见面礼,不如让你见一个故人吧。苏烟,去叫人出来。”
柳苏烟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人领了过来,竟是不见多日的薛甄。按说薛甄是罪臣薛临的义子,深受大恩,又为他办了不少的事情,此刻不该在游太后处,而是应该早已被斩首,现在出现,必有蹊跷。
是薛甄。倾城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晟青,他一派安然深色。
“薛甄,你可认得这位顾先生吗?”顾晟青一曲成名,如今长京城中的文人雅士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先生,想必游太后已经彻查清楚了。
“回太后,臣认得。不过他不是什么顾先生,而是罪臣薛临府上的大公子薛鹤琴。”
听闻太后召了表姐和新来的表兄,小皇帝就拉着奉恩一道过来,想见见他们,多日未见,他怪想他们的。
“奉恩你快些!”赵恒下了御撵就直接往殿内里冲,连通报都让人免了。
原来出卖临叔的人是他!倾城猛然抬头,狠狠地盯着他。
“怪不得兵败如山倒,原来是身边出了内奸,薛临还真是识人不清啊。”顾晟青面色如常,注意到倾城的失态,索性挡到她身前,以免被太后注意到平添麻烦。
“这么说,薛大公子是自认身份了?”游浅语气慵懒,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薛鹤琴从来都不存在薛家的族谱当中,是与不是,根本就无关紧要。”他的母亲早在沐氏夫妇离世之时就知道父亲所谋之事,所以一早就未雨绸缪将自己送走,远离是非之地。
“其实你并不需要如此防着哀家。哀家既有本事保下薛甄,自然也有本事将你保下来。”
这薛甄先是投效宁阳侯,后又转投自己这里,想来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此人不堪大用。而眼前这个可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大公子,毓出名门,又与镇北侯顾倾城指腹为婚,单看他这举手投足的不凡气度和遇事沉着冷静的心态,绝非常人可及,若是可以拉拢过来…
“我与他自是不同。”顾晟青道,“然则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薛临垮台都是宁阳侯和镇北侯所为,与您无关咯。”
倾城听到这翻脸无情的薛大公子提到自己,心知他是想与自己撇清关系,以免被沾惹进他薛家的案子里。但是太后姨母会相信她与此事无关么,当日临叔可是带着薛甄一道来的侯府。
其实倾城完全是多虑了,不说薛甄背后真正效忠的慕容阁主不会允许他把顾倾城给牵连进来,就是在他自己心中也始终记得当年是何人施以援手,让自己不至于在雪地里冻死,又是何人为免自己无辜被牵连,连夜将自己送去了薛临府上。是她顾倾城的父母啊!是当时已经自身难保的户部尚书沐篱风大人和已经决意为夫殉情的侯府郡主顾平宁啊!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的事情镇北侯本人并不知情咯!”游太后看了一眼吃惊的顾倾城,又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薛鹤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转而询问薛甄,“此事镇北侯事先并不知情?”
她问的是顾晟青就是薛鹤琴之事,而薛甄则偷换了概念道,“那日罪臣薛临只是上门威胁小顾侯不要插手他与宁阳侯之间的党争,并未提及婚约。”
顾倾城闻言如醍醐灌顶,立马道,“姨母,臣确实曾受罪臣威胁,至于婚约一事臣确实闻所未闻!”
怎么还有婚约啊?倾城瞪了一眼顾晟青,而顾晟青却轻笑出声。
“这纸婚约不过是有人想要弥补他才提出来的,他又何故要放在心上呢?小侯爷?既然他都不放在心上,我就更不会跟镇北侯府讨要回来了不是吗?”
小皇帝向来是个好奇宝宝,他此刻既然听到八卦,自然不会莽莽撞撞地冲进去,而是拉着奉恩一起听墙角。
奉恩乍一闻原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亲人甚为欢喜,却听到父亲早就为他安排了出路,让他免受抄家灭门之苦,而自己却被没入宫帷,一辈子做个伺候人的内侍便恨得咬牙切齿,难道父亲就这般的偏心么,这就是所谓的嫡庶有别么!
“好了,既然你选择镇北侯府作为落脚之地,说明心里总还是念着先人们的情分的。薛临毕竟是个罪臣,身上背负罪名无数,你谨慎些总是是好的。”
游浅心想,现在薛临留下的巨额财富还未有下落,陛下身边那个看上去是个废的,若是眼前这个知道些什么,定要拉拢过来为她和陛下所用。眼下就有一个好的契机,他与宁阳侯一派已有抄家灭族的深仇大恨,而城儿虽然拔除了薛家的党羽,却终究对他有收留之恩,自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就看他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小顾侯嘛,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她初入朝堂,难免被人利用,有些冒进。你父亲留下的那些人为官确有不利朝廷和陛下之处…”
游浅费劲唇舌,把薛临倒台的所有原因归咎到宁阳侯及其党羽的头上,她这个太后和小皇帝孤儿寡母的也无力回天,毕竟他持身不正,原本也不是清白的。最无辜就是小顾侯,她初涉朝堂,不懂党争,被人当做枪使也是情有可原。
“太后娘娘放心,小顾侯她,还是个孩子,我不会与她计较。”
看来游太后还是太小瞧这个外甥女,薛临留下来的忠正之士已大多暗中倒向了她,而明面上那些已经投效镇北侯府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日子以来,若是倾城碰到一些棘手的事情,他都陪在倾城身边一一处理妥当,这样才能尽早抽身,继续逍遥江湖。
顾晟青看得透彻,太后想要利用他,一是为了薛临留下来的巨额财富,二是为了接手他手上的人脉关系,以期将来可以在朝堂上与宁阳侯的势力相抗衡。
“薛大公子,太后娘娘恩宽。眼下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柳苏烟瞧了一眼在上头端坐着的游太后,得到她的首肯,复又开口,“一是交出你父亲留下来的人脉和财富,继续做小顾侯的堂兄,对薛氏一案讳莫如深,从此天高任鸟飞,任你在哪,娘娘都有法子保你平安…”
这是要他与薛家划清界限了,倒也合他心意,只不过…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倾城,沉默不语。
“二是承认你薛家大公子的身份,留在长京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所用。我朝法度天家赐婚可免于刑罚,谁有能奈公子如何呢?”
柳苏烟洋洋洒洒说了那么许多,倾城都快听瞌睡了,以至眼睛都快要闭起来了。
“侯爷,你不想听听我是如何选择的吗?”顾晟青怕她脑袋磕到一旁的案几上,出声惊醒了她。
“你不会选第二条的。”倾城确实在犯瞌睡,不过架不住人家了解这位大公子的脾性啊,他才不想在长京城里久留呢。
“那如果我偏偏要选第二条路呢?”顾晟青话音刚落,倾城脸色都变了,感情一直以来他都是在耍她的么。
“瞧他们两个,处的多好。”游太后感叹道。
“侯爷,当年您的父母也是由齐太后赐婚的呢!”柳苏烟这话说的不错,为了不寒了老臣子的心,杜绝先帝对平宁郡主的觊觎,齐太后亲赐倾城父母佳偶天成四个字作为大婚之喜的贺礼。这就是为什么沐篱风被治罪,平宁郡主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原因。
“我不同意!”
“回家再说。”顾晟青轻而易举就把倾城给驳回了。
“太后,顾某实在不知道您口中罪臣薛临留下的巨额财富是什么?莫非他在抄家的时候还藏了什么秘密?”
“薛大公子,你是真的不知?”游浅对于他这样说心中存疑,以为他还是不放心自己,毕竟这是他手上仅存的保命符了。
“你若是娶了城儿,与哀家和皇帝就是一家人了。”游浅补充道。
“薛大公子,若是你的身份被宁阳侯知道了,就不会像太后娘娘这般客气了。”
也是,宁阳侯和薛临斗了小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都倒了他,怎么也不会留下薛氏余孽的!
“太后娘娘,容草民再想想。”倾城显然不愿意自己接收第二条路,他还需要回府与她商议,以免她想不开直接和慕容长安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