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像顾倾城这样的女子,也总有温柔可意的小模样,尤其是这几日与慕容长安敞开心扉聊过以后,两个人又恢复到往日不分彼此的情分。
“他的背景查清楚了?”游太后近来总是梦魇,点了许多安神香也于事无补。
“还是查不到别的。此人,似乎太过干净了。”
柳苏烟回话,她忆及公子临走前曾说过,慕容长安心术不正,来北宜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虽不会伤害小顾侯,却会利用她的身份搅弄这长京城内的风云,若是不慎牵连了她,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明白为何公子不对小顾侯指明慕容长安的真实身份,也不让她对太后言明,但她又不想违拗公子的意愿,只能含糊其辞,只盼太后娘娘可以引起注意。
她自然是不会明白,薛鹤琴所为,全然是为了将来东窗事发之时,可以为倾城和长安留一条后路,只是不知道可否保全倾城。
“这样吧,你派几个可靠的人见机到他府上去做事,做的隐蔽些。这几日哀家在想,如果他和城儿确是两情相悦,不若就给他们赐婚…”
“太后,他身份不明,万一是个心术不正之人,小侯爷岂不是…”柳苏烟一心为自家公子,又怎想让小顾侯另嫁他人。
“再让哀家想想,想想…”游浅又瞌睡了,打了个哈欠,便让她退下了。
“堂哥,你瞧那小顾侯现在是越发不矜持了,整日与那慕容长安厮混。”
宁阳侯高豫的堂弟大理寺卿高隆一向看顾倾城不怎入眼,就是不明白他堂哥为什么总想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
“瞧你那小气样,她和谁厮混干你什么事啊,难不成还想让她给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做媳妇啊?本侯还巴不得她和慕容长安在一起呢!”
这样二人都能为我所用!高豫嫌弃地看了一眼高隆,他向来看好小顾侯二人,从近来办的几趟差事来看他们两个都是极有能力的,比家中子侄都要出息许多,只是心思还不大好拿捏。王爷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还不能为他们所用,就只能像薛临一样除去了。
“碧水阁是我已故阿娘留给我的,她本是江湖女子,嫁了我父…父亲之后才敛了性子。”
长安对倾城倾诉自己的过往,“只是我父…父亲不只她一个妻子,所以阿娘总是闷闷不乐。我想早知如此,她一定后悔嫁给我父亲了,可惜那时已经有了我,所以她才不得不留下来。若是没有我…”
当年若是没有他,阿娘一定会离开那个黄金打造的牢笼,自由自在地傲游在山清水秀之间。
“长安,你真的懂你阿娘吗?”一个女人即便爱子情深,又怎会因为孩子而离不开一个男人呢。她的阿娘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明明是柔弱不能自理,明明是有她常伴左右,明明有一线生机,却偏偏要和她阿爹共赴黄泉。
“倾城,也许我是真的不懂她。”长安露出凄然一笑,“可是我懂我自己。”我懂我自己的心,我心如初,可惜你已经忘了。
“自我与你相识,我总见你在笑,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展露愁颜。第一次,是我中元招魂的时候。你…”倾城葱白的手指不自觉抚上他紧蹙的俊眉,想要揉去他的忧愁。
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看着她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这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到我。”倾城眨眨眼睛,调皮地遮住他明亮的双眸。
长安长长的睫羽扇得她的掌心痒痒的,这一刻惊艳了时光,煞是温馨。
“倾城,你好好听我说。”长安认真地凝望她的眼睛,“我,容长安,此生爱你信你护你,无论将来风雨,我都会挡在你身前,让你一生平安,喜乐,无愁。你,可听明白?”
长安紧张地看着她,生怕从她的口中听到一个“不”字。
“长安,有一句话,叫做’少年可期不可欺’,是你告诉我的。”
长安,六年前,是你告诉我,未来可以期待,你我情深不负,用不欺骗。
倾城用手指挡住他的口,阻止他想要说出口的解释。
“可是当你归来,你却冒用他人身份,以河西慕容郎的身份在长京城出仕为官,到底是意欲何为吖?”
她是不懂朝堂权谋,不懂拿捏人心,但是她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多亏薛鹤琴在的时候,对她多有提点,再加上薛临留下的能臣在旁辅佐,这才想明白其中的门道。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长安日日在一处,午夜梦回,总能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来。那时候外祖父还在,爹娘还在,后来爹娘没有了,她去了江宁,在祖父母的膝下承欢,遇见了哥哥,遇见了长安,再后来哥哥走了,长安走了,祖父母走了,外祖父也走了。
世事无常,原以为他们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然而,他就在她的世界最灰暗的时候,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竟认出我了?”容长安有些惊愕,毕竟倾城一开始没能认出自己来,只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好朋友一般。自从那薛鹤琴来了长京,她对自己有些猜忌,但是这终归是敌不过他们多年的情谊。现在倾城想起了自己,在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自己的呢?
“容长安,西秦的十二皇子。你方才所讲的故事,我曾听过。那时候,你告诉我你有两个母亲,一个,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西秦帝容隽的宁贵嫔,另一个,是你的生母,就是你方才提到的那位阿娘。”
其实从一开始,长安就没打算骗她,只是,她全然都不记得了。
“那么,我的心,你可相信?”长安一副坦荡,丝毫不惧她的诘问。
“我信吖,一直都信。但是,要说你对长京,对北宜无所图谋,我不相信!怎么样,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倾城牵着他的手,二人齐齐坐下,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四境各国自立国以来就征战杀伐不断,虽常有商市互通,但私底下的争斗手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容长安看着托着下巴预备听他讲长篇大论的顾倾城,没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你怎的这么淘气,这都是些陈年往事,哪来这么大兴致?”
“可是我想听你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嘛!长安,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倾城抬起头,玩笑似的咬了一口他洁白如玉的手指。
“我父皇生性多疑,在我的记忆里他就从未有相信任何人,只除了我皇叔真王,也许是因为那是他唯一还在世的弟弟…”
“那他没有其他的兄弟吗?”
“曾经有过的吧,但是大多在我出生以前就都已经过世了。”
倾城虽然没有经历过夺嫡和谋权,但是她也知道其中凶险。这也就是为什么外祖父穷尽一生,哪怕拼上性命,也一定要保证皇位正常更迭,因为北宜经受不起流血得来的皇权更替。
“他不相信别人,更不会相信四境其他的上位者。他不仅在北宜投放暗探,同时也在东海和南魏还有其他的小国投放了相应的暗探。若不在战时,这些暗探只要负责探听朝中情报即可,但若是真的到了情势无法控制的地步,或许…”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过去的顾倾城可能不能懂,可是现在的她一定可以明白。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角力,并非是以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的,如果潜入北宜的暗探是好战份子是极有可能会把小事化大,导致战火重燃,生灵涂炭的。
“幸好是你!”倾城反应过来以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毕竟是年少相识,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
“那北宜在别的国家也会安插暗探吗?”
“有的吧。我曾经在寒川见到过有两个北宜人,他们明里做的是贩卖马匹的生意,在那里有个很大的马场,可是暗地里却经常往北宜传递军政消息。后来被寒川的前首领梁兴平逮到,被牵连被都被当众处以了极刑,血流成河,那场面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寒而栗!上位者最憎恨这些窥探他们隐私的暗探。”
“长安,你的父皇为何会选你?即便是他不喜欢,也不至于…”倾城总觉得心中存疑,即便不是怀疑长安,她也觉得有西秦帝这样的父亲,于何人而言都不是幸事。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父皇也同普通的阿爹一样,他会带我和十一哥一起放风筝,一起骑马。我阿娘总不给他好脸色,可是他走了以后又常一个人发呆,可能他们之间确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吧。阿娘死以后,父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有时竟会对我当众打骂。一开始我只当他是想要摔打我,毕竟是男孩子,哪有一辈子在阿娘身边撒娇玩乐的。可是渐渐的,他总派一些棘手会送命的差事给我,好像根本不想我还会回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样。”
倾城听着长安这样说,心疼不已。他们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她虽幼年失祜,可有外祖护着,又有舅舅和小叔父疼爱着。在边疆恣意洒脱那段日子里,她从未有过任何的不顺心遂意。可他呢,原来他这些年过的并不好!
“倾城,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终归是我的父亲。”
都说是父爱如山,可是他这座山却压得长安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其实,长安,你是最期盼的,就是无论多少年过去,他依旧能一直记着你阿娘便好了对吗?”
倾城只是涉世未深,并不是愚蠢,有了薛氏父子的提点,再加上袭爵以来在庙堂中的历练,总可以想的明白些人情世故。即便不能明白所有人,可是对于长安,她总是比别人多了解一些的。
“是啊,知我者,倾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