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言,我没有回头,如被定在原地一般。
脑中飞快地回想自己记忆中关于“袁崇焕”这个人物的历史事迹。而脑中最先出现想到的竟然是他的结局: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百姓将银一钱,卖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
直到听到阿宝林在一旁唤了我一声,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许是一下子看向他时神色有些慌张。
“格格,您……您怎么了?您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
我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纸张,闻声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没事!”
“哦。”
“皇太极应该也拜完了,我们过去吧!”
我默默将手中的纸条,塞进右手袖口里,洋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原路返了回去。青石檐下,两旁草木森然,心中五味杂陈,走到殿门口,瞧了一眼殿内,皇太极并未在里面。忽听身后脚步由远而近,阿宝林一声“贝勒爷!”
我转头,看见每次都如鬼魂般悄无声息飘来的皇太极,或许已经习惯了,自然没了惊讶,他淡淡的瞟了我一眼,冷冷的丢了一句:“走吧!”便径直的走了过去,好吧,除了吩咐还是吩咐!
跟了上去,边走边叹气埋怨道:“每次都跟鬼魂一般,飘来飘去的。”
他在前面幽幽的回道:“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怕鬼!”
我低声驳道:“正是因为没做亏心事,所以才胆小,才害怕,我要是像四贝勒一般敢做亏心事,就用不着怕了!”
阿宝林在一旁低声唤了一声:“格格!”
皇太极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双眉一皱,深邃的双眼毫不遮掩的直直盯向我,疾言厉色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洋装茫然的转头看了看阿宝林,他自是将头又向下低了几分。
我挑眉笑着反问道:“解释?解释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强压耐心,最后冷冷重重的吐出三字:“袁崇焕!”
“袁崇焕?”我故作睁大眼睛,讶声道:“你是说方才在凉亭内的那位中年大叔吗?他是说自己叫‘袁崇焕’来着,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认识他?”我带着一连串的问题硬生生将他冰冷的脸色增添了几分不悦之色。
“庭……”
话未出口,我便已上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臂,垫脚在他启开的唇瓣轻啄了一下,许刻,附在他耳畔,悄声用只有他可以听见的声音带着软软警告的语气说道:“皇太极,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你的丫鬟,也不是你的仆人,更不是可以随意质问的走狗!所以请不要一副我归你管的样子居高临下的质问我!”说完在趁他还未发火时,立马弹开,委屈的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下假笑,直言道:“我饿了!”
“奴……奴才去牵马!”阿宝林慌里慌张的说的一句,便一溜烟的弓着身子,跑出了寺门。
看着他一下子红润的耳垂,再到现下怒气通天的双眼以及渐渐咬紧的牙关还有脖颈处曝起的青筋,喘着粗气。我则是面呈喜色,遮掩不住,心道:“气死你!气死你!让你凶我!”
见他半响,干瞪眼不说话。
我身子前倾稍皱眉头,玩笑的口气,正好将所有的想法一股脑的全都直言说道:“三番五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身边也实在是难为四贝勒如此费心监视我,不过我倒是好奇,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四贝勒费如此心思?”他怒瞪着我,我则轻哼了一声,继续笑意满满的看着他,笑问:“今日凉亭里的袁崇焕吗?还是我远在漠北喀尔喀蒙古的父汗呀?难不成四贝勒不满足于现在忠心耿耿的科尔沁想将漠北也受制大金麾下不成?”话到此处,他双眼之中的怒色竟然渐渐消散,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把推开我,方才眼中的怒火换成了藐视,嘴角微微上扬,摇了摇头,好似一下子将方才的怒气和笑意抽去,转身走了寺门。
一时无语,望着他离去的身形千头万绪,心道:是我段位太低了!
他在石阶处停下脚步,嚷声唤道:“你是还打算在这里丢人现眼是吗?”
我再一次没了底线的跟了上去,快步走到他身边,他表情及其无奈的斜视了我一眼,我只当没看见,摊手示意,诚恳道:“贝勒爷,您先请!”
他漠然道:“你一直都是这般疯疯癫癫、阴晴不定吗?”
我揶揄着回道:“我又不是老天爷,何来阴晴不定,不过我这段位和您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段位?”他冷笑着反问道:“是吗?”
“自然!”我顿时神色坦荡,款款说道“您看您,诡计多端、英俊潇洒、老当益壮……”
他已经提步扬长而去。
“哎!朝更暮改。”
“贝勒爷,您走慢点,小心摔着了,荣华富贵得来不易呀!”背着手也优哉游哉的走下石阶。
上帝若要使一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现在就在灭亡的边缘行走!并非我已经疯狂!但是我的这些把戏与眼前这位相比差的好像不止一个段位!
他不声不响,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直接上了马车,很是自然的坐回了车里,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我叹了口气,也回到了车里,放下车帘,阿宝林在车外问道:“爷,是按照原路回府吗?”
“去平街!”
“是!”
随着车轱辘的滚动,我心中浮起喜悦,自来沈阳以后,我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出宫逛一逛,却奈何一直出不来。这么一想心中对皇太极又增添了几分好感,边想边斜睨了一眼皇太极,他一直默然的坐在一旁,闭目继续修炼他的神功,连呼气都好似没有声音!
唉!又是一阵无聊!
皇太极,你是睡佛转世吗?
“嗯啊!”我无聊的发出一声怪叫,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趴在窗口,接起窗帘,继续看景色,果然空气没有被污染的空气就是新鲜。我有气无力地问阿宝林:“阿宝林,平街上是不是很热闹呀?”
“是啊,格格,虽然现在年已经过了,但平街上还是很热闹的。”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放下窗帘,坐到车门处,欣喜的问道:“那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好吃的?”
阿宝林泄气的摇了摇头,面上有些讪讪的回道:“奴才只是在街上走过,至于那些吃的,还有玩的,奴才没有尝过也没有去玩过!”
又与阿宝林陆陆续续聊了几句。
沈阳城略呈方形城池四面石墙建造环绕,每面城墙各置两座城门,共设有内治、抚远、怀远、外攘、德盛、天佑、福盛、地载等八门。“平街”也称井街乃是四通八达的长街。
中间各街相连,尾部通向八门。
耳闻不如一见,还未到井街的最热闹处,我便已经惊声夸赞,灰瓦红墙的小小房屋虽不必二十一世纪里的高楼大厦那般高耸入云,却给带来了一种阖家的欢快。
我像极了一位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拉着阿宝林,一边指着这个,一边说着那个。正说的起劲,却突然被皇太极一声冷冷的讽刺打断:“你就这么喜欢我们大金?”
“你管我?”
他则是恶声恶气的在马车里没完一般又道:“那不如干脆让你父汗将你嫁到大金,岂不更好!还回去干什么?”
我一把放下车帘,斜目瞪着他,他端着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一双修长浓厚的眉眼,再次从我身上一扫而过,使那本该风姿凉薄的身形,如今这般倒别有一番风味。
我一手撑肘一手托腮,故意凑近他,换了一副样子对上他的双眼,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笑着轻浮道:“若我父汗真要将我嫁到大金,那我定会嫁给四贝勒做妻!”他一愣许是方才在寺庙形成了条件反射将身体向后一躲,怔怔地看着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着实觉得有些好笑,我屁股离座,继续凑近他,眯着眼缓缓道:“不过四贝勒可要想好了,我这个人可不会甘愿做妾的,到时我可是要做正宫的,不知到那时你的那位四福晋,该如何……”
“啊!”
“吁……”
“爷、格格,您……您们没事吧!”
我跌进他的怀里听到他胸口跳的厉害,须臾我被他惊慌之下一把推到了一旁,深沉的眸中盯着我好似要喷出火来,冷声喝道“没事,继续走!”
“爷,刚才跑过去了一个小孩,所以奴才才……”
“好了,不用说了!”语气冷的吓人,眼神却是死死的瞪着我!
“是!”
我缓慢的坐起身来,在一旁坐直身子,自认识他以来,他虽是一副冰山模样,但仪态却是一直都很是端正的,如今却显得有些慌乱,我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是成心的。”
我现在心情大好,自然不像与他一般计较。唉!我们两个生气的点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停车!”
我一愣,纳闷的看着他,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妖额子。
“爷,怎么了?”阿宝林缓缓停下车,在车外恭声问道。
“下车!”他冲着我淡声道。
我愕然:“啊?”
“我让你下车!”他提高音量,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我求之不得,但还是表现出一脸的委屈接过车帘,唉声叹气,探头出了马车。
“格格……”
我点头灿烂一笑,跳下了马车,这模样像极了纨绔子弟调戏已婚妇女不成反被人家赶了出来,着实尴尬极了!
阿宝林一惊,也跳下马车,喊道:“格格?怎么了?您又惹四爷生气了?”
“没……”
谁惹他生气,他本身就是一个气囊好不好!不都说“女肖父,儿肖母”的吗?真不明白史书中对“叶赫那拉氏孟古哲哲”的描写可是:庄敬聪慧,温婉和顺……耳无妄听,口无妄言的,怎么生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她!
好像我与我父亲也没有相似之处!
皇太极倏地掀开车帘,三下两下跳下马车,拍了拍长袍。
“你先回府去。”
“是!”终威之下自然是惟命是从,阿宝林带着你自己郑重的表情牵着马车离去,只余留背影供我观望!我也想走啊,但是我的手臂被一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只手抓着,我只能像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好不容易出趟宫,我可不想两手空空的回去,不就是认错吗!有什么难的。我噘嘴看着他,搬出一副楚楚可怜,知错立马就改的口吻喃呢道:“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他清咳了一声,放开我的手腕,道:“今天街上很热闹,既然出来了,你不想去看一看呀?”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带了一丝温度。
我惊道:“阿宝林,不是说你不喜欢热闹的吗?”
“别人的话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你看,我说是“朝更暮改”吧!耸了耸肩。笑着抬臂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小店,见他没有任何不悦之意,便先一步走了过去,小店不大,摆着五张大小相同的桌子,悉悉散散的坐了两桌人。店中小二十分客气的迎了过来,并没有很多话,只是简单的将我们安排在一处方桌上,他亦是没有任何架子的坐了下来,不再冷着一张脸,至少能看得出来这次没有人欠他钱了,他抬眉睥向我刚要出口。
我道:“我吃面!”
他淡声对着小二道:“一碗素面!”他没了后话,小二点了点头,走进了后厨。
那语气可比对我说话时好听多了,我小声埋怨道:“吃个面也那么扣,还素面!”
“你又在嘀咕些什么啊?”
“我说你不吃吗?”
“我不饿!”
好吧!你是仙人,你吸空气就行!我因心里惦记着街上的热闹,所以将那碗面吃得格外快,最后喝了两口面汤,才将我这宝贵的肚子稍稍填满一点。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出了店门,抬眼一瞧,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长街上便已然多了好些人。
此时,天色也是不早了,渐渐的有些昏沉,看着熙熙攘攘此起彼伏的人群和络绎不绝的平街,听着男女老少拉着各种长音,我心中喜色又添几分,提步,正要往最繁华处走去时,转头一看皇太极却还是背手站在原地,目光投向长街上的各个地方,我顿时诧异叫道:“皇太极!你干嘛哪?”
他并未打理我,继续着他的动作,本来是出来玩的,看他这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出来抓贼的哪。我无奈之下复又走到他身旁,斜眼瞅过去,埋怨道:“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讲究啊!”
我顺势去拉住他的手,瞬时感到他条件反射的一怔。
我愣了一愣,现在春意暖暖,虽不似夏天那般酷热,但他的手却冰凉的如同在冰水里泡过一般,我的指腹触到他的手心时顿时感到一片湿润。方才的喜悦之情一消而散换之而来的是一阵心酸。
原来不是你不喜欢热闹,而是在别人的一片欢声笑语中,他却要时刻提防着藏在这欢笑里的暗箭和突如其来的明枪!
想必是人都有两大幻想:一权倾天下;二长命百岁!
但往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二者若是得到一样便开始奢求另一样,生怕得了荣华富贵没命享受,便撒手人寰。
我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手,轻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坦言道:“原来四贝勒也怕死啊?”
“怕!怎么不怕!这荣华富贵得来不易啊,我可不得好好留着命享受吗!”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生去死来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我语调放得极慢,吟完以后,转身摊开双手对着他挑了挑眉。
随后见他提步走到我身边,厌世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了我一番,最后无语道:“这平街上日日都人来人往的,有何好看的?”
我在一旁认真的笑了笑,讽刺道:“贝勒爷见惯了国泰民安的欢乐场面,自然觉得这人来人往没意思!”
他怒瞪着我,我亦是眼皮微垂,做出一副小儿无邪天真,童言无忌的样子。
他抬手指了指平街上人较为密集的一处,一个木架子上挂着长长的布条,布条上写着字,远远地听见一人照本宣科的读道:“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孤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秒文。”
猜谜语!
不感兴趣,我摇了摇头。
他皱眉乌亮的眸子睥睨了我一眼,又耐着性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他家的典籍倒也还不错!”
又是看书!与父亲在一处不是看书就是听他讲大道理,怎么到你这出来玩也能跟看书扯上关系。
我立马将头摇的如机器娃娃一般!
“那你想干什么?”他没了耐心。
“自然是吃喝玩乐呀!”
他白了我一眼。
我四周扫了一圈,踮脚靠近他,他一脸嫌弃的眼神,偏离了我一步,“我有事跟你说!”我道。
他又呈着嫌弃的眼神站了回来,微微伏身,我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知道这儿有没有什么秦楼啊,楚馆什么的?”
他怒吼:“庭千!你……”
看着他狰狞的面部表情,我自是没有忍住的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路过的行人听到他这句咆哮都停步转身怔怔的望着我们,我努力收住笑声,立即朝他们点头做捏,好一会儿方才各自散去!
我握住他的手,果然恢复了人的温度!
我挠了挠鼻头,解释道:“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