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软垫上,后背的疼痛感才稍稍缓解。
又跟扎葛素简单的阐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她又在一旁开始念经:“格格!虽说咱们蒙古也不似汉人看中那些有的没的,但是同四贝勒喝酒这种事,奴才觉得有些不妥,况且那四贝勒看着心思深沉,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
扎葛素说的,我自是觉得总结的无比到位,没有任何意见!
“四爷怎么了?四爷只是面上看着冷了些,其实心里面可好了。”阿宝林在车外反驳道:“四爷他从不随意打骂府里的奴才,就连对汉人也从来没有别的贝勒那般盛气凌人。”
唉!这个阿宝林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了呀!
“格格,您说是不是?”
我冷笑了两声,低声附和道:“对对对!你们家四爷最和善了!”
扎葛素顿时面上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和善的解释道:“我没说你家四贝勒爷不好,我只是说……”
我自是不想听他俩在这闲言碎语的争辩,便赶紧随意询了一个话题问:“扎葛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皇太极这?”
“格格一晚上没回来,奴才知道格格不信任大福晋,又不能贸然去找她,所以就在宫中等着,一早索尼大人便来找我,说‘格格喝醉了’,之后便带着奴才来了四贝勒府。”
“哦!”我点了点头。
回到宫中以后,本想先去同阿巴亥禀一声,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但看了我这一身的酒气和一头的乱发,便还是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里。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扎葛素又不放心,硬是帮我检查了一下后背的伤势,说是有几道淤青,问我是怎么弄得。
我怎么会知道?
草草的涂了一点伤药,又匆匆来到阿巴亥的宫中。
坐在会客的厅里,等着侍女去禀阿巴亥。
等了好久,也不见她的身影。侍女一杯又一杯的茶端上来,我自是一杯接着一杯幽幽的喝着,左右侍女看我的眼神也都怪怪的。
我却是没心情搭理她们,脑中一直在想等会儿该如何向阿巴亥解释昨晚一夜未归的事情,开始整理措辞!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将这尊大佛等来。
她自然又是带着一脸的笑意,举止也是一如既往的娴静。
我起身行完礼。
见她落座,便开口道:“住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双手相交又行了一个庄重的蒙古礼之后,继续道:“还有就是这些日子谢谢您对我和扎葛素的照顾,扎葛素的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摆这么大架子还想让我给你赔罪!(吐舌头,吐舌头)你以为你是谁呀?
她脸上继续扯着笑容,起身缓缓的走了下来,到我身边后则一下子摆出一副很是和善的面容,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轻轻的拍了拍,扶着我坐到了方才的位置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笑逐颜开的温声客气道:“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
“……”
“那日,你在宴会之上,公然装病,你知道我为何没有拆穿你吗?”
旧事重提!想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着回澄道:“自是大福晋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计较!”
她扬着嘴角,轻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你将我想的太好了,我只是觉得你当时太过张狂骄纵,想看看你还能如何折腾。”她虽是笑意涟涟,但我总觉得眼前这人比狼还可怕。慢慢收回被她握在手中的手指,放到自己腿上,呈着笑继续听着。
“后来你公然挥刀砍了多兰四根手指,我更是觉得你任性妄为,而真正让我开眼的是你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不慌不造,进退有度。”
“大福晋严重了!”我道。
最后只听她断然道:“我想让你嫁给多铎!”
我一怔!全身一紧,扯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原来说这么多是为了这个。
见我没有回话,她开始扩展自己的话语,“你同多铎虽然在宫中闹腾了一些,但我看你们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她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笑着道:“你放心!我会请求大汗派人与你父汗商量你们的婚事,到时……”
“定是塔尔这些日子有些事做的不妥,让大福晋误会了!”我起身打断她的话,转身正对着她,板着脸直言厉色道:“那我今日索性说个明白,我和多铎算是朋友,但也并非深交,可与大福晋您,却是毫无交情,说白了也不过是见过几面,况且您是长辈,您客客气气的,我自然礼数周全,但我想我的婚嫁之事好像还轮不着大福晋您替我操心为我如此费心安排吧?”
“你什么意思?”她没了笑容,语气也是毫不客气。
我莞尔一笑,语调放慢,温声回道:“并无什么意思,只是想着要回漠北了,跟大福晋您说一声!”
说完便拉着扎葛苏扬长而去!
只听背后一声冷笑,带着婉转悦耳的声音,底气十足的道:“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嫁给多铎的!”
“那我就在喀尔喀静候大福晋佳音!”
气哄哄的出了门,一下子又与别人撞到一起,没看清来人,我火气四起:“谁呀?没长眼呀?”
怨气满满的抬起头,对上的却是皇太极一张丧夫的脸。
“奴才请四贝勒安。”扎葛苏连忙请安问候。
“格格吉祥!”站在皇太极身后的索尼也拱手对着我礼道。
刚看完阿巴亥那张臭脸,我可不想在对着他这张阴气沉沉的脸色加那双浑浊不堪的双眸。
“你们怎么在这?”我无视过他,摆手示意索尼免礼,问道。
索尼挑眉看了一眼皇太极,答道:“四爷他……害怕大福晋为难您,所以过来看一看。”
“担心我?”我冷笑了一声,笑道:“我看他是害怕我把他供出来,坏了他清廉的名声吧?”
我话音刚落,便听见他在一旁冷冷的道:“还不算太笨。”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你们慢慢逛,我就先走了!”
“扎葛苏!我们走。”
笑着对索尼招了招手,便拉着僵在一旁的扎葛苏朝着自己宫中的方向离去。
“个个都带着套狼的绳子,可惜姑奶奶是狐狸,我还不陪你们完了哪!”
“格格,您刚才对四爷的态度也太不好了吧?”
我一手搭在扎葛苏肩上,漫不经心的道:“反正咱们明天就会喀而喀了,管他哪!”
“明天?”扎葛苏恹恹的问:“可以回去了吗?大福晋会让咱们回去吗?”
“她还能把咱栓在这不成?”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赌气的反问。
见扎葛苏紧皱着个眉头,“啧!”我恢复正经,解释道:“我就算再怎么不受宠那毕竟也是漠北喀而喀的格格不是!我要是在大金的地盘出了事,那丢的可是努尔哈赤的脸面,努尔哈赤此时刚刚跟蒙古各部建立了那么一点微妙关系,不会舍得拿我赌的,她阿巴亥还没那个本事正大光明的伤我。”
扎葛苏弱弱的辩解道:“格格别这么说,大汗和福晋还是很疼您的。”
疼我?会让我孤身一人来大金;疼我?我在这里待了都快三个月了,他可有写一份书信来问过我。我收回思绪,心道:反正我也不是他们的女儿,更没有奢望过他的父爱。
对着扎葛苏敷衍的点了点头,答了一句:“我知道。”
站在门口看着汗王宫里的红墙灰瓦,怔怔的有些出神。
我这个人!既不信命也不信佛,更不会怜悯那些说‘自己是迫不得已的’人。
我讨厌他们用“迫不得已”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和错事。
我傲然地认为所行之路;所作之事只有你自己想或者不想,否则没有人能真正逼迫你做你自己不想做的事!
不知此行是否已完结!但虔诚惟愿一切都不再颠沛流离。
心中竟会有些动摇。可若继续留在这里,我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撑多久!
扎葛苏将踏进去的一只脚又伸了出来,也看了看上方,纳闷的问:“格格,怎么了?”
我笑着打哈哈:“明天就要走了,你先进去收拾一下东西。”
“哦。”
见扎葛苏进去之后,我又按照原路一步长一步短的踏了回去。
“道个别,应该没什么吧?”
正边走边思忖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方才火急火燎的,现在又在这三步两退的!”
这语气除了皇太极还会是别人吗?
我白了他一眼,本来打算明天就要走了,想说两句好话,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却是:“索尼呢?他去哪儿了?”
半响,也不见他接话。
最后,我扇了扇眼皮,装作随口道:“我明日就要漠北了。”
本想着他应该也会说一声“一路顺风”,“以后保重”这类的话语。
谁知他却是冷冷的道了一句:“然后哪?”摊手作无辜状,“与我……又有何干系?”
刚起好的火堆呀!哗啦一盆凉水就泼了过来。
“……”
我瞪着他,道:“你不应该回应我一句吗?”
“我刚才说的不是话吗?”
我气道:“我指的是……”我摆手泄气道:“反正你那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他突然有些温和的征求着我的意见:“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不去?”
不经过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道:“去。”
跟着他到了西门的宫门口,他说也不说,直接一手托住我的腰,毫不留情的将我扔到了马背上,随之也利索的翻身上了马,宫门口的侍卫自是毕恭毕敬的低着头,一副没看见的样子。
只听他“驾”的一声,狠狠的拍了一下马屁股,马便已经狂奔而起。
他驾马速度实在快的惊人,我在马上被颠簸的厉害,为了防止掉下去,只能弓着身子。
“你要带我去哪?”我的声音在疾驰行驶的风中显得有些羸弱。
他则是充耳不闻,却又将马速加快了几分。
我一时自顾不暇,再也顾不上问他,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袖。
过了好一会儿,反正我是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马速才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只听他又“吁”的一声,我整个身子重重的向后一扬,马才算真正停了下来。他率先下了马,也不管我。
我自是稳稳的坐在马上,他见我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下来!”
我扶着我快断了的腰,梗着头傲娇道:“我不。”
“你下不下来?”他威胁道。
“你来扶我!”我瞪着他。
最后无奈,过来将我一把提了下来。
我松了松散架的筋骨,眼睛扫了一圈周围景象,周边皆是一派绿树葱葱,草长莺飞的春天景象,唯独眼前的这一副景象倒是与它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棵模样十分庞大且粗糙、丑陋甚至整副体态远远看上去还有点可怕——的枯树!关键这树上没有一片叶子,那干枯的树枝和树皮看着像多头蟒蛇一般瘆人。
我哆哆嗦嗦的上前几步,指着眼前的枯树,问道:“这是什么树?怎么都枯成这样啦?”
“胡杨!”他淡淡回道。
“胡杨?”我挑眉:“三叶树!”
“三叶……树,你见过?”他走上来与我站成一排,有些诧异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在书上见过。”
“那本书?”他问的认真。
顿时语塞。心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便干笑了两声,道:“我忘记了!”
他虽然脸上一脸的不相信,却还是回了一句:“不过它以前活着的时候叶子确实是三种形状的。”
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收起散漫的笑意,正经八百的道:“书上说‘三叶书’有三条命呢!生长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腐一千年。”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多厉害,还有两千年呢!”
转头注视他。阳光透过枯树的枝干,散落在他的五官上,他抬起眼皮,皱折着眉头,深邃的双目注视着枯死的胡杨,疲倦地笑了笑,有些干涩地道:“就算寿命再长,却再也不可能像其他树一样在风吹过是发出莎莎的响声了!”
他突然带着这般自怨自艾的语气同我说话,倒让我一瞬间还有些不适。
我耸了耸肩,站在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角度,随口分析了一句:“既想名利双收,又想长命百岁,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停顿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于刻薄,复又立马谄笑着回补道:“孤身一人屹立在一片荒沙之中,用干枯的躯干诉说着生死之间的永恒,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也算是虽败犹荣不是!”我尽量用和气的话语找补着自己方才不近人情的前话。
“庭千!”
他忽然闷闷的唤了我一声,让我顿时身躯一怔,还从未听他用如此深情的嗓音说话,须刻,立即恢复原样,应道:“怎么了?”
那一刻世界忽然变得寂静素雅,静的只能听见风吹过枯树,枝干纹丝不动!如同海鸥的羽毛拂过海面蔚蓝的海水,海面依旧平静如初!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醇厚低沉的声音,我还以为会是怎样正经的问题。
将方才提着的一口气轻轻的呼了出来,琢磨了一会想到《清稿》中对清太宗皇太极的评价,便转身随口悠悠的回道:“允文允武,内修政事,外勤讨伐,勇力铁伦,步射骑射,矢不虚发宏谋远略,料敌制胜,用兵如神。”
说完,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正对着他的脸,他淡淡的目光注视着我,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他深不见底的双眸却是将窗户上了锁。
他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道:“我想听真话!”
但见他脸上表情负重,我略加思虑后,认真回答:“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话毕对着他挑了挑眉,用“您可还满意的眼神“眨了眨眼睛。
“算了!”他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枯树上,微微摇了摇头,泄气道:“你答的也未必是真心话!”
“……”
“那,你可曾真心待过他人?”我问。
“从未!”他道。
没有任何的思虑,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
我一喜,来了兴致。
又问:“那,可曾想过要付出过真心?”
“从未!”他答。
我转悲,箍嘴。
不死心,继续问:“那,可曾想过要以真心换真心?”
“从未!”
我无奈拍了拍脸!有些质问的口气反问道:“那你方才还说想听我说真话?”
他冷哼一声,眉梢微挑十分安逸的答:“我料定你说的必定不会是真话!”
“啧”我提起精神,细声细语地驳道:“万一,我说的是真话,那你这三声‘从未’可有想过会伤我的心啊?”边说边揉着自己的胸口。
“是你先伤我的!”他倒是毫不客气的道。
这从何说起?心道:难道是初见的那次?这丫的也太能记仇了吧?那么久的事情还记得。
我正眼瞧着他,拿出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问道:“所以这算报复喽?”
“非也!”他身子微微前倾,靠近我,淡淡吐出两个字:“惩戒!”一股淡淡的水蜜桃味进入我的鼻腔。我吐出舌头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皇太极垂下眼睫,眼底泛起了一片的涟漪,立即收回身子,转身负手边走边说:“回去了!”
我立即追上去问:“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呀?”
“自己猜!”只听他肃然道。
“我猜?”我斩钉截铁的道:“我猜你日后一定会付出真心,且会惊天地,动万民,传佳话!”
我说的如壮士断腕一般郑重,换来的却只是他淡淡的一个眼神。
我不怕你心有城府,我怕的是你没有城府。
我不怕你有所保留,我怕的是你毫无保留。
半是死亡。
半是生存。
……
那片沙枣林里。
挥一挥衣袖。
……
一条醉生的路。
在我心中。
蔓延。
曲折。
抚摸着你的。
残肢断臂。
……
胸口,又一滴血。
……
潮湿着的。
是梦。
还是我的泪。
……
悄悄的。
躲进了。
……
安了家
……
徘徊又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