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卜德阳和卜德月也不例外。哥俩个没有时间到医院来陪护父亲,把精力和心思都花在了公司里。
高希利组长与卜德阳、卜德月副组长议事的地点最初是在高希利的办公室。高希利把重点放在了议事上,至于在哪里议事都无所谓。
时间一长,卜德阳心里就不爽了。每次坐在高希利的办公室的沙发上开会,说话的时候就得仰着头看着办公桌后面的高希利,高希利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本来这个“副”字加在自己名字前面,卜德阳看着就别扭,摘又摘不掉,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一样。卜德阳和孙悟空的梦想一样,时刻都想着要摘掉这个紧箍。
公司决定:每周日下班前一小时召开领导小组会议,小结一周的工作,安排下一周的生产计划;组长、副组长碰头会每天下班前半小时都要召开。
“高叔,你这沙发太矮了,我坐时间长了蜷得腿疼,肚子也胀饱。”卜德阳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
高希利笑笑说:“你人高马大的,坐惯了宽大的椅子,坐在这又老又破的沙发里,肯定遭罪,你可以把腿前的茶几往外挪一挪,地方宽敞着就好了。”
卜德月随口说道:“我没感觉到不舒服,蜷腿的话,身子可以斜着点,腰累了还可以靠一靠,茶几就别动了,离得远了喝茶不方便。”
卜德阳剜了卜德月一眼,说道:“你多高的个?我多长的腿?我难受你能替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虽然是亲兄弟,卜德阳却比卜德月高出了一头。
高希利听到卜德阳的声调不对,知道他对卜德月一直不能释怀,便打着圆场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在办公室里给你添把大椅子,以后开会的时候就不用坐沙发遭罪了。”
卜德阳说:“快不用麻烦了,你的办公室原本就窄窄巴巴的,再添把椅子,更没地方下脚了。要不,咱以后在会议室开碰头会,高叔你说怎么样?”
“行啊,哪都一样。”高希利愉快地答应了。
卜德阳和卜德月走了之后,高希利看着卜德阳刚刚坐过的沙发,脑子里打起了问号。自己当年要饭的时候,有个草窠就像住进了皇宫。此一时彼一时,这沙发暄腾得像一个大面包似的,还这疼那痒痒的,我看是病得不轻。
高希利转念一想,也可能真是因为他高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坐在沙发里不舒服,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往往是因为不能换位思考,不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问题。
想到这里,高希利一屁股坐在了卜德阳刚才坐过的地方,亲身体验一下。按理说,自己的身高和卜德阳差不了许多,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吧?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他一扭头,看着办公桌后椅子了。
高希利脑子里灵光一现,自言自语道:“这个卜德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嫌我坐的椅子上,高他一头了。不把心思放在生产经营上,却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面打歪主意,能有什么大出息,这个厂子早晚毁在这个不肖子手里。”
第二天开碰头会的时候,高希利当仁不让地坐在会议室主持人的位置上。屁股决定脑袋,既然你卜德阳这么在意这件事,高希利下定决心寸步不让,虽然不能为卜计划的公司发展锦上添花,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老大哥守好摊,看好门。
现在开会终于平起平坐了,也算是让自己平衡了一下。卜德阳沾沾自喜,开始谋划着下一步排斥异己的计划。
吃一堑长一智,吃一回亏长一回心眼。就连自己的亲弟弟卜德月都不能相信了,还有谁值得自己掏心掏肺呢,只有自己的老婆贾芬芬了。
也可能是因为当了副组长,进入了领导层,有意地注意了自己的言行,也可能是被弟弟卜德月伤透了心,现在的卜德阳比以前话少多了。现在他秉持着话到嘴边留半句的处世格言,脸上的表情也学着严肃起来。
当一个官瞎一个弟兄,卜德阳这是要当大官的先兆啊。原来的亲朋友好友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脸绷了一天,肌肉几乎累僵了;话说的少,舌头也不会打弯了。一回到家,卜德阳以最快的速度卸下伪装的面具,和身兼老婆、知己、同事、战友于一身的贾芬芬拉呱起来。
人心里有话不说出来,比便秘的感觉还难受呢。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提议到会议室开碰头会,理由是高希利的沙发蜷得我不舒服。高希利那么聪明的人,他能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卜德阳说。
贾芬芬问:“你什么意思?你前不着村,后不挨户地冒出这一句来,我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啊?”
卜德阳:“你不明白拉倒。高希利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像个县太爷升堂似的高高在上的坐在椅子上,我凭啥窝在沙发里当瘪三?”
贾芬芬还是一头雾水地问:“在会议室里开会就不当瘪三了?”
卜德阳说:“最起码是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一样的椅子。这叫平起平坐。”
贾芬芬说:“你也太矫情这些小事了,坐哪还不一样啊?”
卜德阳认真地说:“那可不一样,屁股决定脑袋,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你是皇帝,坐在中军帐里你是元帅,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你就是个庄稼汉。你以为就我一个人讲究这个?”
贾芬芬问道:“我看就你讲究这个,谁也没你讲究,过年吃个饭,闺女先动筷子夹了个饺子,你训得她哭了半天。真是穷讲究,越穷越讲究。”
卜德阳说:“讲究的是规矩,你不讲究就坏了规矩,乱了套路。你以为高希利就不讲究啦?他更讲究。”
贾芬芬问道:“他又怎么讲究啦?”
卜德阳说:“今天第一次换到办公室开例会,高希利一屁股就坐在以前咱爸坐的地方。会议室里那么多椅子,他咋不坐别的椅子上呢?”
贾芬芬说:“我看是你多心了。你也不能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高希利。我觉得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出格的大事。”
卜德阳不屑地说:“你以为那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我这个副组长是吃闲饭的?怎么调节生产计划,如何提高产品品格率这些事?除了我,还有谁懂?如果没有我,他们俩个就是一对睁眼瞎。”
贾芬芬说:“从我的统计报表上看,加工车间和装配车间的合格率上升了一大截儿,铸造车间的合格率反而下降了很多,残次品率上升了。”
卜德阳得意地一笑,说道:“丁梁柱把心思都放在和我斗法上来了,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贾芬芬有些担心地说:“你可要一把尺子量长短,不能偏着这个向那个。”
卜德阳不以为意地说:“尺子在我手里,在哪松一松,在哪紧一紧,我心里有数。铸造是产品质量的基础,不在源头上下功夫,如何提高质量?”
贾芬芬说:“你是不是有意打压一个抬举一个啊?加工和装配车间真有那么高的合格率?”
卜德阳说:“没有好就没有坏,好的要足够好才能显出差的特别差。”
贾芬芬担忧地说:“你下手这么狠,要是把丁梁柱挤兑走了,铸造车间可是瘫痪了。”
卜德阳说:“不换思想就换人,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不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想进咱们厂的头都快挤破了。用就要用自己的人,用听话的人,凭什么给他发着工资还得看着他的脸子啊?这不是典型的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骂娘吗?”
贾芬芬还是不放心地说:“丁梁柱可是咱爸手底下的老人,比高希利的资历还老呢。把他撵走了,将来不好跟咱爸交待啊?”
卜德阳现在是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就来气,他冷笑道:“这些都哪一年的老皇历了?现在高希利使劲拉拢丁梁柱,生怕他跑了似的,这不是明打眼露的和我对着干吗?我管着质量检验,刀把就攥在我手里。和咱爸交待?交待什么?他能不能挺过一关还说不准呢,弄不好就只能上坟烧纸的时候念叨念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