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利又费了一番口舌劝导安抚丁梁柱。
走出铸造车间,高希利哪也不想转了,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丁梁柱这回的态度一直是模棱两可,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高希利明白,丁的态度是进可攻,退可守。换句话说,他现在还没有下定离开的最后决心。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自己说服了卜德阳,制止他的打击报复,就能够挽留住丁梁柱。挽留住丁梁柱,就能阻止他手下的铸造工集体辞职。
今天下午又要召开领导小组成员例会,会前一定要和卜德阳统一思想,纠正他的错误做法,防止出现意外。
高希利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事不宜迟。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卜德阳办公室的电话。
“喂,高总啊,有什么吩咐?”卜德阳在电话里不冷不热地问。
“啊,请你……你在办公室啊?”高希利原本想着让卜德阳到他的办公室来,临时又改变了口气。
“我在,不在办公室能去哪?”卜德阳说。
“好,我过去一下。”高希利生怕他跑了。
“哎哟,高总,下基层来看望弟兄们?”卜德阳看见高希利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阴阳怪气地调侃,也是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员提个醒。
“大家都坐下吧,该干嘛干嘛,客气什么,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高希利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各忙各的。
“当了领导就变得亲民了,以前也不见你到我们办公室来。”贾芬芬递过来一杯热茶,和高希利寒暄着。
“以前我是一个闲人,来了怕打扰你们的工作。现在我是一个看不见路的盲人,指望着你们给我领路呢。”高希利一语双关地说。
“你现在可是公司最忙的人,既要站在高处统揽全局,又要下基层微服私访,了解民意,日理万机啊。你要是忙不过来,让我们分担一点,毕竟我们还年轻。”卜德阳皮笑肉不笑地说。
“都是你把高叔害的,当初你要是一个人挑起大梁,你张嘴,我们跑腿,那该有多好?可是,你们兄弟偏偏不放过我这把老骨头,非要把我拉到火上烤。既耽误了你当官,又害得我睡不着觉。”高希利柔中带刚地回击着。
卜德阳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我们在你面前都是毛孩子,舵还握在你手里船才开得稳。”
高希利语气也缓和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未来毕竟是你们的。”
卜德阳说:“高总啊,我也不年轻了,和你差不了几岁,你家高韬光才是年轻的一代,要把精力和心血放在他们身上。”
高希利来了一个四两拨千斤:“人不都是这样,一辈一辈往下传。你爸爸打下江山来,到头来不都得交给你?我打了半辈子算盘,现在高韬光不也学会了拨弄算盘珠?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卜德阳在嘴头上占不了上风,便开始转移话题:“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吧,电话里说一声不就行了,还得麻烦你跑一趟腿。”
高希利说:“我现在是门外汉,学徒工,向老师请教必须要登门拜访啊。”
卜德阳说:“你越说越客气,再客气我就不会了。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高希利吹了吹茶水上漂着的茶叶,说道:“不急,又没有什么大事,喝了这口茶再说,这一下午光说话了,口干舌燥的。”
高希利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再言语。卜德阳是个明白人,知道高希利有话要说,守着办公室里的人肯定不方便。
卜德阳又给高希利的茶杯里续满水,放下暖瓶,说道:“高总慢慢喝,喝完水我正好到你办公室汇报一下工作。”
高希利说道:“业务上的事情,你跟我说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直接安排就完了。”
给卜德阳戴完了高帽,高希利话锋一转:“你也不用到我办公室了,窄窄巴巴的,沙发又蜷人,咱们直接到会议室吧,正好一块商量一下例会的议题。”
卜德阳说:“好,听你的,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高希利端着茶杯对贾芬芬说:“这个茶叶还有点色儿,扔了可惜,我就端着这个杯子到会议室了,例会结束后我再给你们送回来。”
贾芬芬赶紧说:“你太客气了,散会后我捎回来就行了。”
两个人来到了“平起平坐”的会议室。落座后,高希利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卜德阳一笑,说道:“我什么事也没有,看到你在我办公室欲言又止,就知道你找我有事,人多说话不方便,就找了个借口。”
高希利也笑了,说道:“能看出我的心思了,大有长进嘛。我真有点事要与你商量一下。”
卜德阳说道:“你说吧,这又没有外人。”
高希利说:“我事先声明一下,我完全是出于工作的考虑,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和个人恩怨啊。”
卜德阳也说:“工作场合不谈私事,大家开诚布公,敞开心扉,言者无罪。”
高希利说:“这两天,我在车间里转,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军心不稳哟。”
卜德阳说:“是吗?问题出在哪个车间?是不是有人挑唆,在背后捣乱?”
高希利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打从你爸住院,风言风语的就没有断过。”
卜德阳说:“听兔子叫还不敢种豆子呢!咱们公司里有那么几个人,总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煽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
高希利说:“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嘛。尤其是卜总突然住院,很多人难免要想三想四的,人心浮动也正常。”
卜德阳说:“说正常也不正常,一个公司里要是树立不起来正气,歪风邪气就会大行其道。这都怨我爸,心慈面软,不敢抓一两个典型。”
高希利说:“卜总太仁慈,有的人就蹬鼻子上脸。但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是临时负责,卜总原来定下的规矩最好不变,工作岗位尽量不要调整,工人队伍保持稳定,不放假,不裁员,不辞退。”
卜德阳不耐烦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管多了呗?规矩不管好坏都不能变?吊儿郎当不正经干的人也不能动?一天到晚生产废品也不敢罚?那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是供桌上的牌位?还是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啊?!”
高希利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还不等高希利说完,卜德阳便横眉冷对地质问。
高希利也不高兴了:“你让人把话说完好不好?现在我们的产品在市场上销售不顺畅,公司的当家人又住进了医院,可以说是内忧外患。这时候稳定压倒一切,团结最重要,一定不能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不清,抓住人的小辫子不撒手。”
卜德阳生气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地说:“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在什么事上纠缠不清了,抓住谁的小辫子不放了?”
高希利冷冷地看着卜德阳,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就受不了了?太沉不住气了吧?铸造、加工、装配三个车间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车间里的工人都是卜总一手培养起来的骨干力量,是我们公司最宝贵的财富。我们现在只能团结他们,不能疏远他们,更不能打压他们,寒了他们的心。”
卜德阳说:“我看也未必。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要都是好的,产品就不会出现质量问题了。”
高希利说:“出了问题我们要找出症结所在,不能草率下结论,更不能无凭无据地给人扣帽子。每个人都要反思一下自身存在的问题,不能有了成绩都是自己的,出了问题都是别人的。”
卜德阳说:“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问题呗?”
高希利说:“有问题就快点改,没问题也不要侥幸。谁也不敢说自己一点毛病没有。”
卜德阳说:“你的话要是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客气了。你身上就没毛病了?我看也不少。”
高希利说:“欢迎你提出宝贵意见。”
卜德阳说:“你和我爸都是一个毛病,就是愿意当老好人,谁也不想得罪。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现在公司里有的人牛气哄哄的,老大不尿老二的德性,都是你们惯的。”
高希利频频点头:“你接着说,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办?”
卜德阳说:“要是换成我,首先把不听话的全部干掉,一个不剩。开公司和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不听话的一个都不能要。”
高希利说:“有道理,有志气!等你当了大老板,你就大刀阔斧地干吧。可是现在不行啊,你和我只是给你爸看摊把门的,不能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啊。有些话我就不明说了,你慢慢领悟吧。”
卜德阳说:“既然让我当这个副组长,我就要在其位谋其政,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看不惯的事情我就要管,出了问题我负责,我不能让有的人骑着我脖梗子拉屎。”
高希利说:“我们这是个领导小组,是个组织,必须统一意见后再做决定,组长也好,副组长也好,不能单独行动,个人行为不能凌驾于组织之上。”
卜德阳说:“我听不懂你那些大道理。我还是那句话,我做的事情我负责,出了问题我兜着,不会连累你和老二德月的。”
高希利说:“一会儿把德月也叫过来,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能一意孤行啊。这是个关键时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卜德阳说:“高叔啊,咱们的会儿开的是不是太多了,太频繁了。顶什么用啊?三句好话不如一巴掌,慈不掌兵,罚就罚得他惧怕,奖就要奖得他心动。谁和钱过不去?谁不望着钱亲啊?”
卜德阳说完扬长而去,把高希利一个人晾在了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