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灯的目光还是那么平静,如镜光水湖无风波。
落不语对上了那道目光,不由得沉思,心想自己看的时间还是不够长,如果在长上那么一刻钟,也足够此刻自己毫无顾忌的出剑。
现在他只能等易小灯先出剑,有顾虑,那么便不可能先出剑。
他面色凝重的盯着易小灯,将其一举一动都看入眼里,丝毫没有先前因为境界高便看不起易小灯。
北城楼守门人有多强,他已经领略过了。
因为领略过,所以他知道那还不是全部的强。
目光扫过,那万千轮剑芒所化的月亮明晃晃的,随着长剑的转动遨游不时明亮幻灭。
剑芒只是像月亮,与此刻高悬长空的那轮圆月相比较,暗淡的就像万千只萤火虫。
其实用萤火虫来形容也更为贴切,毕竟这些剑芒在动,也在泯灭与闪亮间浮沉。
但落在落不语眼里,这万千道剑芒就是万千轮小月亮,如果会聚在一起,那就是大月亮,试与玉盘比明亮的大月亮。
不因为别的,只是落不语离这万千道剑芒更近。
隔着不远,太古有与他相同的感觉。
说起距离,他离易小灯比落不语更近,换句话说就是他离这万千道剑芒更近。
他直视这那些明晃晃的光芒,适应它的刺眼之后,他便不再眨眼。
这场战斗至今,先后有四个无名之人死去,只怕尸体都已经没了温度,说不定已经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了。
落不语与易小灯的比试也进行了好几次变化,从落不语骄傲入场被打脸,到易小灯以下克上欲杀落不语,再到落不语临时入魔再突破,接着又是两人剑斗,最后便是此刻,双方放大招,决定一战定生死。
只有太古不曾参加这场无趣的战斗,明明他才是星落之地秘密的重点。
四个无名之人直到死去也仿佛没有看见他。
落不语到此刻开始拼命也仿佛没有看见他。
易小灯……易小灯进入战斗后也仿佛不曾看见他。
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这个问题,已死的人不会思考活人的事情,活着的人不会思考无关人氏的存在于否。
风骤停,失去风力的沙子陡然落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回归它们的世界,天地间安静到了极致,易小灯二人的蓄势已经到了最后。
天地寂灭,只余出剑!
落不语不可能先手出剑,易小灯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所以先出剑是易小灯,也只能是易小灯。
他腾空而起,风停的缘故,一身衣衫自然的垂落而下,与他的一头黑色长发一般无二。
他单脚轻点,站在那万千道剑芒之上,或者说万千轮小月亮之上,剑芒照亮他的衣摆。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这还是星落之后他第一次看见月亮,柔和的月芒洒在他的脸上,似女神轻拂。
“去!”
月光照亮他的头顶,他低下头,右手轻轻从胸前划过,口中轻道。
一声令下,万剑嗡鸣,如雄鹰掠食般划过空间。
万千轮圆月光芒万丈,眨眼就到了落不语身前。
万千轮的月芒有多亮?
太古在来之前一直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他见到了。
万千轮圆月光芒齐至,银白色瞬间覆盖落不语,他逐渐平静下来。
终于是出剑了……
他在心底感叹道。
他的蓄势早已完成,他一直在等出剑。
体内因入魔而变得狂暴的天地之力蛮横的就像川北平原上的牦牛,找不到宣泄口的它们郁闷不堪,四处冲撞。
他很想找更多的容器容纳这些狂暴的天地之力,但根本找不到。
长剑算一个,但长剑早已被灌注成了一把绝世杀器,多则无益。
体内的各大窍穴也算,但情况与长剑类似。
他随时可能爆体而亡,这便是入魔的代价。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认为入魔会对全天下造成危害。
但只有入魔者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以后,才会明白入魔只会对自身造成危害。
所以神陆没有魔宗,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变成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人肉炸弹。
很难想象落不语此刻背负着怎样的负荷,换之从前他早已出剑,不会有如此大毅力。
这是入魔的得到,或者说这就是得道。
可以断言,如果易小灯一直不出剑,他便会一直等下去。
剑芒亮起。
滔天血煞的天地之力轰然炸开。
易小灯出剑。
落不语举剑相迎。
两者的差别很大。
易小灯右手轻轻一挥,万千轮圆月便辉煌了此间,随后他轻轻阖目,悬浮在空中,风轻云淡,仿佛一切再与他无关。
落不语先右手持剑,对着袭来的万千道剑芒或者说小月亮刺出了数以千计记剑,每一剑都蕴含了他体内狂暴的天地之力。
猩红色的天地之力随着长剑刺出从剑锋上化形而出,一只又一只血色的化作张牙舞爪的恶犬,扑向一轮轮月亮。
这是落不语临时起意决定的,神陆有词曰天狗食月,既然易小灯以剑芒化月亮,那么他便以入魔的天地之力化魔犬。
天狗食月,魔犬吞剑芒。
不押韵,但他喜欢。
不过此刻他的头上已经铺满了汗水,不像易小灯那般风轻云淡,他就像春天在田间劳作的老农,勤勤恳恳。
右手挥出数千记剑后,长剑换到左手又是数千记剑,最后双手握剑再来数千记剑。
三次数千记的剑挥出,每一剑都用到了一丝体内狂暴的天地之力,在如此巨额的消耗下,纵使他修齐中境的大修行者,也终于感受到了枯竭。
落不语双臂很自然的垂落下来,像两根垂河的柳条,飘荡空中无所依,甚至已经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但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他已倾尽所有,此刻不再担心任何负荷。
不出手便已,出手则则倾其所有,入魔者的战斗,便是入魔。
天狗与圆月终于相遇了,魔犬与剑芒也相逢了。
天狗张开了血腥的大嘴,一丝丝猩红的天地之力散开,像是滴落的口水。
圆月的光芒更甚,它们不介意被天狗吞掉,因为该发光的在哪都是会发光的,它们也不介意被咬缺,因为月有阴晴圆缺。
光芒明灭之中,风又吹了起来。
比起两人的蓄势,这场真正的交锋实在太快。
快到落不语还没有多看几眼深渊,就嗅到比深渊更恐怖的气息,那是地狱的味道。
风起的时候,便代表战斗结束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人的气息还能够压抑继续天地间的风。
那方天狗与圆月交战的空间里,血腥的天地之力已然散去,所谓的天狗连残肢都没能留下,只能化作轻烟回归天地。
惨淡的月光悬浮在那里,像倔强的小草残表示着易小灯的胜利。
月光明灭之中,易小灯睁开了双眼,风撩起他的黑发与一摆,他缓缓地挥了挥手。
残留的惨淡月光在他的手势之下会聚,会聚刹那,光芒敛去。
一把黑黝黝的长剑悬浮在了空中,杀意森然。
落不语看着那把剑,地狱的气息便来自。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看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够。
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萎靡的长剑,现在他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
他明白,或者说恍然大悟,易小灯出的是剑,不是月。
长剑终究不似月,锋芒不含半分柔。
“月字剑诀,易氏?”
落不语抬头轻声道,此刻他终于可以好好的赏月了。
易小灯没有动作,静静看着他。
好半晌后,风小了些。
“我输了!”
落不语轻声道。
喀啦一声,易小灯的剑再次掠过长空,穿过了落不语的身体。
落不语向后躺下,喷出的鲜血与他的天地之力没有什么两样,在空中留下一抹弧度。
他没有瞑目,眼珠子里还能映照夜空里的那轮月亮。
月光随风洒下,落在很多地方。
易小灯挥手收了剑,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太古瞟了一眼沙地,地上躺着五具尸体,和一个可能是尸体的人。
他找不到一个形容词用六把他们形容在一起,然后一道道红色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们每个人都流了很多血,在身下形成了一个血泊。
月光照在鲜血上,六个血泊,太古这样想着,走到了易小灯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