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雅玲如铁石人般坐在床头,神情冰冷得完全成了陌生人。
我虽然十万个不甘心,却也知再难挽回了。况且,我的确不愿生下个傻子来害她!
我终于转过身,决然朝外走去。
走到外面,灯火通明如白昼。我真想仰天长啸:“老天爷,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先生,老板吩咐我用车送你回去。”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我愕然回过头,马上明白这是曾雅玲的司机。
我只好坐上车,被司机送回了我的出租屋。
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这一晚,我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一照镜子,眼眶浮肿得可怕。我不敢带着这幅尊容去上班,便打电话向电脑老板告了个假,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后面的日子怎么办?我的梦想怎么办?可怜的孩子们怎么办?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我的眼前顿时一亮:对呀,李澈,还有李澈,他是我最后的希望!那天我们分手时,曾经郑重相约,分头出去找工作,等时机成熟,我俩再创业!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找到好工作了吗?
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拿起电话便拨过去。
终于通了。
李澈的声音却委顿不堪:“工作难找啊!这段时间找了很多工作,可人家都说我是做苦力的农民!没办法,我只好到了一家制衣厂,专门给人家搬布料,每天累得跟牛一样。”
我登时懵了。
“呜呜呜……”我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
路仿佛绝了。
我彷徨、绝望、痛苦、万念俱灰。
心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归家愿望。
可是我现在还怎么归家?
我有脸面对孩子们吗?我有脸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吗?更何况,我私自下海,工作早就丢掉了!
“呜呜呜……呜呜呜……”我哭得天愁地惨!
“呜呜呜……呜呜呜……”我哭得风云变色!
我为自己而哭,但更为孩子们而哭!
我终于下决心了解一下孩子们的近况,便狠心拿起电话拨过去。
居然通了!
接电话的却不是展校长,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听到我的名字时,这个声音激动得发颤了:“你就是林永生老师?你真的是林永生老师?”
我无暇回答这个问话,只急不可耐地问:“学生宿舍现在怎样了,又倒过没有?新宿舍建起来没了?”
“学生早就全部住新宿舍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
原来孩子们早就全部住进新宿舍了!
“全……全部住进新宿舍了?几间新宿舍?孩子们……真的……全住进新宿舍了?”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是的,新宿舍一共建了十几间,学生全都住进去了!”
“十几间?”我一声惊呼,脑袋里电闪雷鸣!
我飞快地计算着自己这些年寄的钱,却也只有两万五!
难道,两万五能建十几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对,十几间。喂,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们总联系不到你?”
我哪里还听得清这句话?心里只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谁?”我终于大声质问。
“我是张校长。”
“张校长?展校长呢?”
“展校长两年前去世了。”
“轰!”我的头顶一声巨响!
敬爱的展校长竟然已经去世了!
他不是还在笑吗?他不是还在冲我说话吗?我那次打电话向他告别,他不是大声催我回去吗?可现在他人呢?到哪儿去了?
“呜呜呜……”我捂着电话嚎啕大哭起来。
那边的张校长也哽咽了,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哭了,保重身体要紧,我们这里的学生还等着你回来教他们呢。”
我虽然痛不欲生,可一听这话心头大震:“你是说,我还可以回来?”
“当然,你是张桥中学的功臣,我们会舍得你离开?你的工作籍保留得好好的!”
“咚!”我的头顶仿佛被当头一棒!
天哪,这怎么可能?我这么多年来还一直以为,我一下海上级就把我开除了呢,居然还保留了我的工作籍!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惊喜呀——不,这是党和政府的恩情,我应该舍身报答!
我一刻也不想在广州呆了,只想马上回到张桥中学!
是啊,那里是我曾经挥洒青春热血的地方,那里有我魂牵梦萦的学生和老师,那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都令我迷醉……我当初下海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住进新宿舍么?如今心愿已经达成,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可是,孩子们虽然住进了新宿舍,但那一条条泥泞难行的道路怎么办?那个坑坑洼洼的黄泥操场怎么办?那几个学生容易跌跤的黄泥陡坡怎么办……”一个接一个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严厉质问,问得我浑身发颤。
我只好试探性地问张校长:“张校长,我能不能再晚两年回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还想为孩子们修几条水泥道路呢。”
“什么?你说什么?修水泥道路?我们学校的道路全都是水泥的了!”
“全都是水泥了?谁修的?”我万分震惊。
“不止道路是水泥,篮球场也是水泥,台阶也是水泥……现在整个学校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啊!”我一声惊呼,手机“咣”地掉到了地上!
我已经完全相信这绝不是我的功劳了!
那么到底是谁?是谁让张桥中学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我一定找到他,向他当面跪谢!
我疯一般地捡起手机,大声质问:“是谁!是谁!是谁让张桥中学旧貌换新颜?”
“当然是党和政府!不过是省政府,我们学校所有建设都是省政府直接拨的钱!”
“天哪——”我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我真的一刻也不呆了,当天下午就踏上了归途。
连电脑学校的工资我都不要了,就当报答电脑老板的知遇之恩。
“轰隆隆……轰隆隆……”身下车轮滚滚向前,我的思绪更是奋勇向前!
亲爱的孩子们,我回来了,我又要与你们朝夕相处了!
你们还好吗——不,你们现在一定很好!党和政府从来没有忘记你们,党和政府时刻都在关心你们!
过去,党和政府实在困难,我不得已才下海闯荡,妄想闯出一番天地,为你们建设美丽校园;可惜呀,我太无能,让你们受苦了!
今天,我们的国家富强了,你们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也算实现了!我一定奋发努力,一如继往地关心你们,爱护你们……
“轰隆隆……轰隆隆……”车轮继续向前,我的思绪继续向前。
汽车终于到达张桥镇。
走下汽车,我彻底惊呆了。
因为,整个镇子都让我几乎不认得了!
那条贯穿全镇、高低不平的土坷垃公路呢?都到哪儿去了?
怎么只见一条平坦光洁、令人赏心悦目的水泥街道?
以前街道两侧不都是些又老又旧的破旧民居吗?今天怎么都不翼而飞了?
这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这楼下地面镶嵌的彩板砖都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从天宫里掉下来的?
还有,街上这些人们以前不都穿得土里土气吗?今天怎么全都现代时尚了?
……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党和政府不仅让张桥中学旧貌换新颜,也让整个张桥镇旧貌换新颜?
我急不可耐地走近一户人家,问里面的男主人:“请问,是谁把张桥镇变得这么漂亮?你这房子又是谁建的?”
男主人一听笑了:“你这话问得有意思!”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这街道和公共建设当然是政府建的,但我这房子却是我儿子在外打工赚钱回来建的!”
“你儿子?你儿子真能赚这么多钱?”
“现在在外打工谁赚不到钱?你看看——”男主人一指两边的建筑:“这些房子都是在外打工赚钱回来建的!”
我心中喜不自禁,却又大感沮丧:“唉,这世上就我无能!为什么别人打工都能赚到钱,唯独我不能?”
“你是谁?是我们张桥镇人吗?”男主人疑惑地问。
“我……我……我是张桥中学的老师!”
“张桥中学的老师?咦,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我不敢回答他的问话,赶紧说声谢谢便往前逃去。
一路再看两侧建筑,果然全都翻天覆地了!
一座座小洋楼的民居、一家家士多店和小餐馆,甚至手机维修店都看到了两家——我的老天,这里怎么如此现代化了,好像大都市有的东西,这里全都有!
我一边走,一边贪婪地观看街上的一切,既欣喜于眼前的巨大变化,又力图找回从前的影子。还好,虽然街上的景致早已天翻地覆,可远处的青山绿水依旧。这样的情景是我最愿意看到的,我心中欢喜极了,只觉得这街道,这建筑,比之广州大都市的夜景还要美丽!
突然,我看到了一处门坊,上面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张桥中学”!我一声欢呼,赶紧大步奔过去,透过门坊往里一瞧,整个人顿时如触电般呆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远处一排崭新的学生宿舍!
这可正是我多少年魂牵梦萦的学生宿舍啊!
可是,它是我梦想中的学生宿舍么?不是!我梦想中的宿舍仅仅是把旧土墙换成新砖墙,将旧宿舍变成新宿舍而已;可眼前的宿舍大大超出我的预期,它漂亮无比,气派绝伦,简直像古代的皇宫!你瞧,它的墙壁是雪白的,琉璃瓦是金色的,门框是红棕色的,窗上的玻璃晶莹剔透,门前的水泥台阶平整光洁——古代的皇宫也不过如此啊!
我心中疑云大起:不对呀,如此气派漂亮的学生宿舍,我寄回的那两万五根本就不够建一间!那么,我那两万五到底做了些什么?它又发挥了多大作用?
我扼制不住强烈的激动与好奇,赶紧迈步跨进大门,眼前的一切顿时让我的头顶仿佛炸响一串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