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餐后，顾言梓忍不住心头的酸楚，借故出了门。
才刚走出鱼宅，便见到身着病服带着宽帽的鱼得水以及挽着她肩膀的欧阳修竹。
顾言梓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鱼得水此刻的神情，双目通红，脸色苍白。
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痕。
顾言梓收起自己的情绪，恢复到往日里淡然的表情。
她白了鱼得水一眼，绕过她想要离开。
鱼得水却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握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拽着她走到另一个角落中。
“怎么样，有何感慨！”
鱼得水的力道很大，抓得顾言梓手腕生疼。
她似乎在隐藏什么情绪，死死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顾言梓没所谓地瞥乐她一眼，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爸什么时候走的？”
“呵……”鱼得水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死的？”
顾言梓没有说话。
鱼得水的情绪却像是到达了一个顶点，表情难看地像是要吃人一般：“若非是你用我的身份做了那些肮脏事，我爸爸又怎么会死？若非是你从头到尾都只知道钱和利，他又怎么会含恨而终，到死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面？”
此话一出，顾言梓也怔住了。
她使劲地回想过去，隐约想起家乡确实有人给自己送过消息，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去理会。
她的脸倏地变白，双手冷得像是冰块一般。
纵使鱼得水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原来，是她害死了鱼叔叔……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愿在鱼得水的面前示弱。
鱼得水故意带她来这里，让她见识这些，就是为了让她心生愧意，然后主动将身体还给她。
呵，这个女人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顾言梓仰着头，十分高傲，“人又不是我杀的！”
“啪！”
鱼得水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顾言梓顿时身体踉跄，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恨意像是要将鱼得水吞没一般，原本好了大半的伤口又再次疼了起来。
鱼得水脚下虚浮，若不是因为欧阳修竹扶着她，恐怕她也会像顾言梓那样狼狈倒地。
“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她咬牙切齿道。
“呵，那你杀了我呀，我倒是要看看你准备用什么办法来恢复原身。”
顾言梓言辞犀利，似是有意要激怒鱼得水。
而这一回，鱼得水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嗤鼻一笑：“戏还没演完，我杀你做什么……走吧，接下来，去你家！”
鱼得水又扔给顾言梓一张纸条，这上面写的是另外一份台词。
顾言梓接过一看，单是一眼，便觉得喉头苦涩不已。
“顾言梓，你真的太失败了，就连如何当女儿也需要我来教，真不知道你活在这个世间上有什么意义。”
“鱼得水，你别太得意！”
鱼得水并不准备和她多废话，拽着她的手又走到了另一个街口。
顾言梓的家中并不富裕，因为父母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平时只能靠经营一家早餐店维持生计。
也正是因为他们读的书少，所以才拼近全力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多读书，多学知识。
而顾言梓也十分给力，一口气拿到了硕士学位。
只可惜，她们的女儿还未来得及回报父母，便因为一场车祸而陨了性命。
然而两个老人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因此就算现在已经年近六十，依然是不分日夜地为生活忙碌。
顾言梓一见到家门前的摊位上忙碌着的父母，双眼立即红个了透。
儿时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好似让她将自己的一生重新走了一遍。
她的父母对她十分严厉，从小到大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读书，考个好成绩”。
除了学习以外，他们几乎不怎么关注女儿其他方面的状况。
顾言梓小时候沉默寡言，也是因为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在这个家中，父母总是十分默契地制造出一个安静的氛围给女儿学习，久而久之，顾言梓便也习惯了没有交流的家庭关系。
鱼得水在身后悄悄推了她一把，顾言梓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再也不敢再多走一步。
她忽然不太敢上前，因为她知道，在家庭方面，她是一个失败者。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失败。
然而，对方却先认出了她。
“小鱼，你回来啦。快，快进来坐。”
顾妈妈见到顾言梓，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安排自己的老伴收拾摊位，自己则揽住顾言梓的手臂进了自家的门。
这样热情慈爱的表情，顾言梓鲜少在自己妈妈的脸上看到。
印象中的母亲总是板着一张脸催她去读书，一旦她偷懒，便会拿来鞭子打她一顿。
果然，鱼得水最是擅长笼络人心，就连她的家人也对她另眼相待，是吗？
“小鱼啊，虽然你嘴上没说，但是我知道，最近时间给我们账户上打钱，又照顾我们生意的人就是你。阿姨也没有什么招待你的，今天中午留家里吃饭，好吗？”
顾言梓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被母亲拉进了屋子里。
这一路上，顾妈妈脸上的笑容不停，嘴巴也是喋喋不休。
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而这样的眼神，顾言梓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越来越嫉妒，越来越恨，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鱼得水，而她的努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白费的。
不知不觉间，她被顾妈妈带到了过去她住过的房间里。
她的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一楼是储物室和厨房，方便每天摆摊。
二楼是两个房间，一间是顾父顾母的，另一间则是顾言梓小时候住过的。
鱼得水自小和顾言梓交好，只要一来家里，必定是要去她的房间找她玩的，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
她的房间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张单人小木床，床上铺着的是她最喜欢的粉色小兔床单和被子。
墙上贴着满满一墙的奖状，没有挂上一点儿灰尘。
顾言梓颤抖着手抚过她曾经睡过的小床，学习用的书桌，以及床头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两个女孩笑颜如花，只是一个张扬肆意，一个温柔内敛。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又红了，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她的嘴角，正噙着一抹不太容易察觉的笑容。
看到顾言梓这副模样，顾母也有些难受。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也已经看开了。
“小梓要是知道你来看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顾言梓依旧看着那张照片，几乎不禁思考便问出了一句话：“您恨她吗？”
“她是我的孩子，不管她怎么样，我们做父母的都不会怪她。正好相反，是我和她爸爸对不起她。”顾妈妈叹了口气，“我们没出息，没有给她很好的生活环境，除了逼她学习以外，基本没有给过她更多关爱。要是我们早知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一定不会再逼她，我们只希望她能够开心，能够健康……”
“她也一直很后悔，若是早知道会有今天，她一定会多陪在你们的身边，一定会多主动和你们说说话。”顾言梓噙在眼角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些悔意。
鱼得水的钱很多，宅子很大，但是她的世界却并不适合她。
她追逐了那么久，现在才发现，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也许，她真的错了……
听到顾言梓的话，顾母开心地像个孩子一般：“小鱼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从来都是最懂小梓的人，你说的，阿姨都相信。”
“是真的，都是真的。”顾言梓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那张纸条上写着的话，原本她还有些抗拒，可是现在，那些话都变成了她的心声。
“阿姨，言梓在出事之前告诉我，她很爱你们，也很想你们。阿姨，言梓让我和你说，你的肩周炎很严重，必须得接受医院的治疗，不要再因为心疼钱而不去看病，你要是病倒了，她在下面也不会开心的。还有顾叔叔，他不能再继续抽烟了，他的身体也不好，抽烟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好，好。我记住了，只要是小梓说的，我们一定听。”顾妈妈含泪而笑。
当母亲这么久，这是她的孩子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尽管是托别人转达的，却也让她开心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