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在给予52号最初的惊讶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
他把她的脸摁下去，刻意不去看，而后阿知遭到了比刚才猛烈一倍的打击。
52号一贯冷漠，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次硬生生被逼得五官扭曲，头发都要竖起来。这一顿打过去后，他揪着她的领子怒骂：“你怎么敢？！”
阿知神思恍惚，吐出一口血，一阵猛咳后她抬起头，虚弱地笑了：“敢什么？当时不是你叫我用这张脸混进去吗？”
“我出了那个基地，摘了面具来见你，又有哪里不对？”
“一定要顶着她的脸你才满意，是吧？”
她每说一句话都耗费极大心力，全凭一口气吊着，末了连咳嗽的力气也没了，头一偏，鲜血顺着嘴角流过脸庞，在地上蜿蜒至他脚边。
这张面具如化妆师所言，只有沾血才能被从外界腐蚀，阿知的血流过半边脸，形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线，这部分的材质被破坏了，露出她原本的皮肤，比林阮纯的还要苍白一个度，血色全无。
52号蹲下，指腹轻轻在她脸上摩挲，将血迹抹均匀，不一会儿阿知就面目全非了，脸像个调色盘，乍看之下极为怪异。
但还能看得出来这是林阮纯的脸。52号抹着抹着，站起身端详一下，忽然便停手了。
末了不解气似的，踹了阿知一脚，扬长而去。
阿知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也分不出精力去想，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凭着一股不甘在死扛。他人一走，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立时便坠入黑暗。
昏迷没多久，身上脸上感到一阵凉意，极大舒缓了伤口的疼痛，她意识清明了些，勉强撑起眼皮，发现他在给自己上药。
“不是说要让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吗？”她咧开起皮的嘴唇，笑容狰狞，“不对，应该早就过了午夜，是今天的太阳。”
他上药的力度突然加大，戳得她剧痛无比，霎时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想死的话，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面具摘下来，以你本来面目去死。”他沉声道，“别污染了她的脸，也别死在我面前，看了闹心。”
在她印象中，他极少说出这么长的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听起来比较有气势，句子一长，难免就夹杂几分人情味。
她闭上眼，默默享受难得一见的温情。
回头得好好感谢一下化妆师。这面具怎么说也帮她得到了之前从来不敢想的东西。
52号给她处理完皮外伤，又掰开她嘴巴，塞了一颗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药丸进去，逼她咽下去。没过多久她全身火烧火燎的疼，五脏六腑像被扔进洗衣机甩了一圈，要不是没吃晚饭，她现在肯定吐了一地。
她简直要怀疑他给自己治好外伤，是想看着林阮纯以体面的姿态安安静静死在他面前。
最初的剧痛过去后，身体内部要好受一些，虽然还是隐隐作痛，脑袋也晕乎乎的，但不妨碍她站起来做事了，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也不在话下。
“急性伤药都是这样，你之前没用过。”52号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你现在活动没问题了，回去系统空间组织的基地，继续执行任务。”
“我的任务已经做到了一个阶段，”她凝视他，“昨晚就传消息，请求其他任务员潜进来，现在他们那边军心动摇，我们这个时候下手，可以重创他们。”
52号没看她，漫不经心道：“执行命令。”
一夜都在死亡边缘徘徊，阿知这时也不怕跟他犟嘴了：“至少先让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任由他们乱下去而不出手，过不了多久就恢复原来的井井有条，你把我送进他们组织，图什么？”
“你的坏毛病是跟谁学的，出去一趟，回来就不听话。”52号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喝着，“我有说不派其他成员进去吗？”
阿知怔住。
“你抗命一次，按规矩该受的惩罚比这严重得多，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阿知咬牙：“多谢开恩。”
“这次进去，先前你怎么搅浑水，现在还怎么干，帮我们的人创造有利时机。”52号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还有，把她带回来。”
阿知愕然，大脑宕机：“谁？”
男人脸色阴沉下去：“我以为经过这一夜你应该悔改了。还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脑中的猜测总算得到了证实——他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按照他的命令，她之前的努力就半途而废了，林阮纯不能加入系统空间组织，她做的铺垫全都喂了狗。
现在想掉头，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52号对她摆摆手，“回去吧。”
她经过门口时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清理过，面具残余还在，但是人都看得出她本来长什么样。
残余部分她得自己弄下来。她摸着面具碎片，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面具她进了系统空间组织后就没用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借着林阮纯的脸才能救她一条命。
“你临走前再去找化妆师要一张面具。”52号看她一直摩挲面具残片，语气颇为不耐，“这种东西她想做的话可以批量生产，你在这可惜什么。”
她将最后一块残片扒拉下来：“可惜我自己这张脸。这么好看，还得被其他人的脸盖着才能见人。”
52号只觉得这人回来之后变得大胆了许多，以前唯唯诺诺，现在不光敢反抗，还能语气轻松地说些俏皮话，倒是比以往风趣得多。
他不烦这样的她。
但也谈不上欣赏和喜欢。
最初的新奇感过去后，他一张脸又冷漠下来：“把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思收起来，安心做你的任务去。”
阿知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回到系统空间组织，一帮系统和执行者又围过来嘘寒问暖，问她事情解决了没，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忙。阿知被堵个水泄不通，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放下心来。
“你脸色好苍白，要不还是先请半天假回宿舍休息？”一个女执行者担忧道。
“不碍事。”她笑着摆摆手。
这边委实比52号那边有人情味，她走进基地大门，真有种回到家的错觉。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在心中反复对自己强调组织的示训。
任务员动了真心是致命的。
回来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老上级已经从禁闭室里出来了。
这才一个晚上，远远没到44号禁闭到期时间。
阿知看到他，惊讶道：“你不是自己偷偷撬锁出来的吧？”
“高估我了，没那本事。”他扯了扯嘴角，“昨晚进行了心理评估，他们认为我过关了，就放了我，今天有一个任务关键点，只有我有经验。”
阿知刚一见到他甚至怀疑这是个冒牌货，是不是自己组织那边派人进来伪装，但相处一阵后没觉得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再加上上级的确做了评估，因此还是能确定这是正主。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得对你道个歉。”
44号还没等她把事情陈述出来，就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我都进禁闭室了，你身为执行者总得有活儿干，跟了其他有出息的系统是好事，我还为你高兴呢。”
他出来后就进了大任务，解决掉那个关键点，中午吃过饭被允许去见一下林阮纯，不过只能隔着玻璃窗。
林阮纯看来过得不错，脸比原来圆了一些，面色红润头发乌黑，养得相当好。
“听说你被关禁闭，你老婆也跟其他系统跑了？”她笑得乐不可支。
多亏了这些天给她送饭的小哥换成了一个话痨，短短十来分钟也要说个不停，无意识间透了好多八卦给她。
44号听到这话立马黑脸：“你老婆才跟人跑了！”
“我倒是想有个漂亮老婆，可惜我是女的，漂亮小姐姐对我有性别歧视。”林阮纯笑得越发恶劣，“别灰心，努力往上爬，到时候把她追回来！我看好你！”
他拼命劝自己别激动，手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深深的印子，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因为破窗揍人而再度被关进禁闭室。
不过她这一番话倒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现在是吊车尾，唯一的执行者也被划分到39号手底下，如今他就是个光杆司令，大任务进行中，他只能跟其他系统合用执行者，他还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上级此时也没工夫做考察，把合适的执行者派给他。
寂寞之际，他也想要是阿知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要是她在，他绝不至于如此被动。
下午他没其他事可做，大任务里他的位置就那一点，完成之后大家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不过到底他也是系统的一份子，旁观局势打打下手没人会拒绝，他就趁着这份难得的清闲，一边看他们忙碌，一边吃冰淇淋。
阿知在给47号和55号两个系统传达完新的合作要求后，就一直在39号手下进行模拟，她负责给一个恶毒女配打翻身仗，但按照要求，这一局得败在一个白莲花手上，白莲花由47号手下的执行者来操控。本来不是一个特别耗费心力的任务，阿知做着做着却感觉力不从心，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在任务进程上，老是想趴下来睡觉。
52号给她喂的药副作用上来了，她开始发热。那种药虽然可以快速让身体状况复原，但只是表面如此，不代表伤处真的完全好了，负面影响会随着时间慢慢爆发出来。
她头越来越沉，最后完全断了片。
醒过来时周围围了一群人，额头上还搭着一条冷毛巾。39号在边上没好气道：“生病了怎么不直接说，任务途中出岔子。”
阿知嗓子干得火烧火燎，艰难地挤出道歉：“对不起……”
刚才的模拟肯定泡汤了，又要重来一遍。
44号看她满脸病容还小心翼翼地道歉，莫名火大，呛了39号一句：“人家不舒服，你就少说两句，任务哪有她身体重要。”
其他系统也附和，叫自己手下的执行者回去找找有没有药，有男执行者蹲下身，要把她背去医务室。
阿知不确定基地的医务室能不能检测出她吃的那种药，毕竟那种药是他们组织研制的，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要是引起医生怀疑就得不偿失。
于是她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在长椅上躺会儿就好，你们做任务先跳过我的部分，我不碍事的。”
其他系统和执行者散去，只有44号一个闲人坐在她身边看护。他低头问她：“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阿知额头青筋一跳，生怕他看出什么来。
“伤？我有伤？”她一副迷茫的样子。
44号眉头一拧：“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伤？”
他指了指她的胳膊和腹部：“刚才有人掀起来检查了，一片青青紫紫，小臂还有纱布包着，你跟我说你身上没伤？”
以昨晚被揍的惨状，掀开衣服只能看到青紫，52号给她擦的外伤药算是效果显著了。
44号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将她按住，逼视：“老实交代，怎么回事？谁打的？”
阿知叹了口气：“我昨天请假出去了。”
“然后呢？”
“见男朋友。”她顿了顿，“情侣打架，懂了吧？”
44号回想起她身上的伤痕，瞠目结舌。男欢女爱就算想玩点不同的情趣，也不带这么暴力的吧？
他想什么通通都写在脸上，阿知看了伸手拍他：“回神，想哪去了。”
“把你打成这样，你还管他叫男朋友？”44号嘴角直抽抽，“不该是前男友了吗？”
“都说了是打架，他身上的伤比我的还惨。”阿知挑眉，“他打不过我，今天估计瘫在床上起不来了。我过几天可能还得请假出去找他赔罪。”
“不懂你们在搞什么。”44号惊悚地摇头，“我当初跟我女朋友谈恋爱，那是天天腻歪在一起，她稍微磕着碰着我都舍不得——当然她也是舍不得我受伤的。你们这口味也太重了。”
阿知心中嗤笑，想起林阮纯当时被绑在床头挨揍，就很想说出来打他的脸。
不过与此同时，她觉得还是编出与男朋友打架这种谎言的自己更可笑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