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想好了与妹妹划清界限，但妹妹挨了打作为哥哥他是决计不能无动于衷的，顾不上身上刀口，他强撑着要坐起来。郑忆慈见状，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摁回去：“哥你这是干嘛？！想伤口崩裂吗？躺好！”
护士进来换药，也教训他不要乱动。等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把郑忆慈叫到床边：“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小子打的？”
她并不回答，笑容牵强：“你就当我自己摔的吧。”
麻药药效过去，郑豪杰刀口疼得厉害，饶是如此依然中气十足，质问她：“少跟我扯淡，你说实话，是不是他对你动手？”
郑忆慈笑得更加凄苦：“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郑豪杰被她顶得几乎七窍喷血：“你是我妹能和我没关系？我知道上次对你那么凶又那么久没理你你不开心，但这是两码事。这么严重的事你不告诉我，准备怎么解决？在他手底下继续挨打？结了婚被家暴？有了孩子带着孩子一起被打？几年前就跟你说这人靠不住，你掉坑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他过于激动，牵扯到刀口，疼得脸色泛白，郑忆慈赶紧圆场：“好了不说这个，你睡会儿先，等嫂子回来了我就走。”
“你告诉她了？”郑豪杰竭力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别担心，我态度好好的，没有找茬，你和她才是一家人，我现在明白了。嫂子说今晚走不开，明天一定回来。”她柔声道。
他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做手术？”
“我说是预感，你信吗？”郑忆慈温情脉脉地看着他，“血浓于水，你出事了我是有感觉的。不过你也够绝情，都不让你同事通知我一声。”
“我也是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还是怕我多事呢？”
说到这份上，语气再柔和也遮不住双方的火药味。刚刚动完手术，妹妹又好歹照顾自己这么久，郑豪杰不想跟她吵嘴，把脸转到一边闭口不言。过了十来分钟，他闷闷地说：“忆慈，听我句劝，跟他分手吧，别作践自己。”
“他——大多数时候对我真的很好。”她说。
郑豪杰一口老血淤积胸口。大多数时候很好，确实。大学时有一次郑忆慈生病进医院，那个男人陪护左右，的确无微不至，比他这个亲哥照顾得细致多了，但也是那个男人在街头对她发起火来毫不顾忌众人眼光，大吵大嚷还出手推搡。同为男人，郑豪杰目睹这一幕就知道他身上的暴力倾向，妹妹跟他走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那次他制止了，但总不可能永远跟在她身边，路怎么走，终究要她自己来选。
抱着微弱的希望，他再努力了一下：“他打起你来也是真打吧。”
她不置可否，坐在折叠椅上望着窗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他几乎睡着，半梦半醒之际才听她问：“你会帮我打回去吗？”
郑豪杰手术后元气大伤，只想补眠，这句话钻进他耳朵里时他已经做了个清醒梦。梦中他和她一起回到了初中时代，当时有小混混看郑忆慈文静又漂亮，调戏起来毫无下限，他那会儿没长开，还是小矮子一个，面对高他一头的混混也不怵，把妹妹护在身后，抄起凳子腿不管不顾往面前的人身上砸。
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但是赢了。他保护好了她。
正想转头对妹妹露出安抚的笑容，身后却升起一团雾气，怎样也看不清她的面孔。
他只能喃喃自语：“会。打回去。”
实在太累了，眼皮睁不开，他放弃挣扎，任自己沉入深睡。
这次他看到了林阮纯。
离家出走多日的媳妇儿终于回来了。
还笑得甜甜的，欺身压住他，柔软的丰唇覆盖上来，不由分说，不留余地。
他正盼着她对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事，一阵铃声将他从温柔乡里拉扯出来。
被惊出一身冷汗，郑豪杰猛地睁眼，发现是郑忆慈的手机闹铃，就放在不远处的桌面上。
简直扫兴。
郑忆慈慌忙推门进来，按掉闹铃，神色尴尬：“没事，哥你继续睡。”
“不睡了。”他怏怏道。
这是间单人病房，郑忆慈特意花大价钱给他开的，没有其他病友干扰，活脱脱住成酒店单间。但郑豪杰此刻觉得病友才是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良药，只有妹妹在边上，他们最近还闹得不愉快，气氛太过僵硬了。
她坐在他床边，举起一本《笑傲江湖》，问要不要念给他听。郑豪杰倒是有兴趣听故事，但想想她在上学时就不擅长朗诵，读什么都毫无感情，加上他不想欠她更多，于是摇摇头：“不了，你自己看书吧。”
“你不嫌无聊啊？”
“不啊，我想阿纯就好，想想她回来之后我的幸福生活，做梦都笑醒，不会无聊的。”
面对这一捧狗粮，郑忆慈没有显得多么不平衡，只问他：“哥，你刚才的话算数吧？别告诉我只是梦话。”
“嗯？我说什么了？”
“说你会帮我打回去。”
郑豪杰回忆起将近一个小时前的事，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确实说了句打回去。他点头：“算数啊，你要是真的受了欺负，我肯定帮你找场子，这是哥哥该做的。”
没等她高兴，他这就来了句但是：“——前提是你不自己跳坑。告诉你某条路走不得某个人碰不得，你还是一意孤行，这谁都帮不了你。就算我是你哥，我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你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我。”
这番话的口气太官方了，无论她怎样美化，也无法从中听出多少绵绵爱意。郑忆慈波澜不惊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她站起来，像要逃避什么，只撂下一句“反正你答应过了”，就匆匆忙忙拉开病房门出去了。徒留郑豪杰躺在病床上郁闷。
不知道原来其乐融融的兄妹俩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么拧巴。一起走过这么多年或苦或甜的岁月，他断然没法把她完全剔除出自己的生活，林阮纯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正常来往是在她接受范围内的。他心里还抱着希望，郑忆慈只是黏他太久，现在处在断奶期，控制不住原有的占有欲罢了。等熬过这个时期，照样是和平共处的好兄妹。
胡思乱想之际，他再度陷入沉睡。这次他什么也没梦到。
林阮纯开完会回到酒店房间，就收到林宇泽的消息。那是一张照片，照得比较模糊，得放大来看。
拍照人应该是站在病房门口，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郑忆慈俯在沉睡的郑豪杰身上，脸挨得特别近，几乎是要贴在一起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特殊处理一下，把照片的清晰度加大，紧接着就收到第二条消息。
这次是视频。郑忆慈和郑豪杰嘴唇相贴，两人都闭着眼，她一副虔诚又小心的模样，流连许久不愿离开，要是不用担心惊醒他，看这架势是肯定要拿牙咬，然后以舌头作为终极武器，把他扫荡得片甲不留。
林阮纯关闭了原身的感情体验，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幕还怪香艳的，连她都不自觉往深处想。
林宇泽那边又是一条消息：“我不小心经过医院，他病房门没关，就不小心录下来了。”
“你还真是‘不小心’呢。”她笑道，“现在又‘不小心’来通知我被绿了？”
“说话凭良心啊，这次不能算是被绿。”林宇泽为他开脱，“他什么都不知道呢，睡梦中被人搞了，本来也是受害者。你要不信，我给你回放他脑内小剧场。医院内监控录像也给你。”
所有的证据捧到面前，林阮纯一帧一帧看过来，末了放声大笑：“看来我是得快点回去了。”
“回去赶紧联络骨科吧，这个妹妹不是好东西。”林宇泽发了个抠鼻的表情给她，“嘴都亲上了，下一步没准就是给你老公下迷魂香了。”
他连着再发来一条：“你看好了啊，郑豪杰没有背叛你，他全心全意全身上下都在你这里。”
这幅姿态既像是急着上保险，又像是邀功的小屁孩，林阮纯乐得在床上滚了两圈，故意调戏他：“在不在我这里不是我说了算的，以后会不会变更加说不好，我也只能顾着眼下，任务完成后，将来要是原身又被绿，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那边隔了很久才发来一条：“你信他们一次，也信我一次，渣过一次之后但凡知道悔改的，就不会渣第二次了。”
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郑重，林阮纯不笑了，语音回他：“我信你一次。”
她关掉和林宇泽的聊天界面，跟上司说了声郑豪杰的情况，而后开始订明早回家的飞机票。
单人病房待遇就是好，少有响动能惊扰睡眠，除了护士进来换药把他弄醒了几分钟，其他时候他都睡得昏天黑地。郑忆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边上守着，他只要睡着，就不用担心尴尬。
但睡得再久再深，也不可能不放水。他逼迫自己陷入睡梦好几次，在尿床边缘徘徊，终于膀胱发出抗议，逼迫他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林阮纯的笑颜：“我早上七点钟到这里，你十点钟才醒，够能睡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