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花了一天一夜想大纲，然后开始往word里敲字。
既然林阮纯写了一本以他真实经历改编的书，那他也还给她一本。
只是他这一本更像回忆录。
更像情书。
念及至此他嘴角勾起来，傻乎乎地笑了。上学以来作文就不算他的长项，从来没给哪个女孩子写过情书。倒是收到过不少，但上面写过什么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他从童年写起，写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虽是邻居，大人关系却算不上多好，向来是笑里藏刀，总在话里话外互相刺。
两个小孩子却好得要穿一条裤子。
秦尧顺着记忆的河流漂荡而去，讶异自己竟然有这么多可以写的。
原来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忘记。
按照网文连载的规矩，一章三千字，他码字速度很慢，写完了再从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才披上马甲发文。笔名就是本名，发文之后时间所剩不多，他来不及看评论，赶紧捧着剧本继续研习。离正式开拍只有一天不到了。
心境平定下来，他看着这本黑历史满点的小说，反倒远远不像看上一本书那样无法面对。林阮纯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受过伤害后到处玩弄感情的渣男，但最后碰到悔改的女主，旧情复燃，两人真正自我反省后面貌焕然一新，又重新在一起了。男主真正渣起来也是个狠人，哪怕头顶绿帽也让人无法原谅。
峰回路转，最终回到起点。这对遍体鳞伤的怨偶竟然还能迎来大团圆结局。
果然也只是一本虚构的小说。影响不到现实中什么。
抽身而出之后，秦尧甚至为谭倩感到遗憾。这样的好结局应该是她所盼望的。
不过她再也别想把他拉进泥潭了。
田铮和导演合计一下，换了个拿过最佳女主角的女演员来担纲女一号。秦尧的演技向来遇强则强，这次拍摄过程无比顺利，林阮纯再也不用特意为了迁就他去改剧本。
现在想来，上次校园剧的拍摄过程还真是丢人现眼，对不起大学表演课的教授。
拍摄工作休息的间隙，他就一边回忆一边码字。刚把这篇文发表上去，林阮纯就收藏了他的专栏。紧接着一大票粉丝纷纷关注他，在他评论区盖楼。
秦尧在“作者有话说”挺不好意思地自谦：“小学生文笔，各位多包涵。”
现在粉丝摸清了他的脾性，距离感大大减少，也就不像一开始那样无脑跪舔，也纷纷留言：“和纯大相比，确实是小学生文笔，但纯大连你当年那么弱智的周记都看了，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林阮纯也会来看，但几乎不留言。秦尧不急这一时，一边写这篇回忆录，一边抽时间去她重新开放的娱乐圈文底下留评论。跟前两本书一样，他还是写长评，只是这次的工作量大了很多。他把她评论区当成日记本，天天在里头总结自己的拍戏心得和对人物的全新理解，搞得林阮纯每次翻评论都错觉自己是正在改学生读后感的小学老师。
秦尧的粉丝很默契，每次自家爱豆一发评论，他们就团结一心@林阮纯，统一排楼：“林老师，秦同学交作业啦！”
阵仗搞得这么大，林阮纯想不批复都不行。
除了看旧文的评论区，她另一大快乐源泉就是追秦尧写的回忆录，他们的曾经。这小子记性还怪好，很多细节她自己都记不住，还被他翻出来了，而且往往是以她意想不到的角度。过了一个星期，她发现自己沉溺在他的小学生文笔中无法自拔，连自己的小说都懒得写。
网络上互动起来热火朝天，平时在片场能说得上话的时候却并不多。拍摄工作在朝朝暮暮间过去，年底终于完工。杀青宴上导演很贴心地把他们两个安排坐在一起，田铮给他敬酒时不断挤眉弄眼：“你要加油啊。”
在场的人全都发出会意的哄笑。
每每这种时候，秦尧总是比林阮纯更害羞，还得她来圆场。她豪迈地挥挥手：“都闭嘴了啊，别调戏良家淑男。”
“不想我们调戏，那你快点收了他啊。”秦尧做的那些事众人皆知，现在也没必要假装蒙在鼓里了，于是田铮带头对林阮纯起哄。
她斜睨他一眼，慢悠悠地喝完一整杯葡萄酒，最后脸更红的却是他。知道再不给回应真的要把人逼到墙角了，林阮纯才含糊地带过去：“看情况，看情况。”
又转头看着田铮：“你这么宠他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收到系统发来的弹幕：“你滚！我不要自攻自受！”
秦尧也像被烫着了似的，仗着酒意把真心话吼了出来：“我不想看到铮尧这种乱七八糟的tag！”
“你果然是上lofter的！马甲是什么？！”工作人员里好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闻言激动得差点把饭桌掀翻，“交出来交出来！”
余下的时间秦尧忙着应付玩笑话，等回到家静下来，才惊觉刚刚林阮纯又一次转移公众视线，避开了他的心意。
明明他们在网络上已经越来越熟络了的。
秦尧心中酸涩，但也明白，网络和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想破冰还是得当面来。
林阮纯家在他们的小城，这半年在这个城市当编剧，一开始住的是酒店，后来就近租房。秦尧到现在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址，去问又找不到突破口，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八成不会正面回答。
而且年关将近，她肯定是要回小县城跟父母一起过年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过来安家的计划。
秦尧惴惴地去父母的住处，想跟他们商量，今年要不还是回老家过年。
老爸是在哪都无所谓的，老妈不甘寂寞，来这大城市住着倒是舒服，但左邻右舍一个也不熟悉，牌局组不起来，她普通话又不好，平时多是在家跟老伴大眼瞪小眼。听到儿子想回老家，她还巴不得，达成一致后立马就回屋收拾行李。
林阮纯出发得比他们家早，秦尧带着老头老太和大包小包到达小城时，她已经在家浪了三天。自从她卖出版权，老妈再也没干涉她写文，也不催她相亲了，平时出去遛弯，经常跟她老姐妹吹自己女儿的文笔有多好，粉丝群有多庞大。看到朋友家上中学的女儿捧着林阮纯写的小说，她还上前夸奖说多看点这种书好，陶冶身心。林阮纯在边上忍住不要笑出声——换在以前，老妈绝对苦口婆心教育人家，说这是玩物丧志，少看闲书学习为重。
扬眉吐气的感觉爽到爆。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都会想象自己龙袍加身接受万民朝拜，陶醉得没边。
直到看见秦尧站在街道尽头，她的笑容僵在嘴边。
他见她不动了，便向她走过来。
林阮纯双臂抱在胸前，就看看他要做什么。
秦尧在离她一米不到的地方停下，轻声问她：“现在有时间吗？”
“干嘛？”
“回母校看看？”
他们的小学、初中、高中全在这里，以家为圆心，半径通通不超过两千米。
离晚饭还有四个小时。这主意不坏。
按时间顺序，先去小学。林阮纯平日在家赶稿，不会到这里来，现在才发现教学楼重新粉刷了一遍，从之前的杏色白色混合的格子墙变成了天蓝色，瞬间就把档次提上去了。其他布局没有变化，他们粗粗逛了一圈就退出来。她声音很沉闷：“记不记得章行？”
“四年级的班主任。”秦尧当然记得。那个班主任曾因为林阮纯数学只考了72分，把她叫到讲台上当众羞辱。
“我新书里准备把她写成反派。”她说。
“让她死得很惨？”秦尧忍俊不禁。
“被主角羞辱回去就行了，倒是不用死得很惨。死了才没意思。”
他们沿着小巷走，秦尧偷偷瞥她：“那会儿我们天天走这边，你在这里编过好多故事。”
“说来听听？”
“太多了我记不住全部。好像有一个是关于寻宝的，男主挖了女主的坟墓把她唤醒——忘了前因后果了。还有个鬼故事，男主失忆，住进女主横死的房子里，最后被女主索命，他就是那个杀掉女主的人。”秦尧咂咂嘴，“不愧是从小泡在《山村老尸》《撕裂人》《猛鬼街》里的人。”
“我都快忘掉这些了。”林阮纯笑道，“长大了反而开始写儿女情长。”
抄近路走到初中校门口，他们跟保安磨了一会儿，得以进去看看自己曾经的班级。看到市一模排名表林阮纯就笑：“这帮小崽子还不如我们当年考得好。”
秦尧指着靠窗那一列第三个座位：“初三的时候你就坐在那里，我在你斜对角，经常看到你在底下偷偷写东西。”
“仅限于化学课吧，老秃子讲的东西我真的听不进去。”
从初中学校里出来，到高中学校门口时天已经快黑了。但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好。从高中开始他们共同的回忆骤然减少，高一就没有分在一个班，后面更是难找到机会相处。秦尧想补全他曾错失的那一部分：“可以带我去你的班上看看嘛？”
林阮纯带他去了三楼文科班，高一分班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这里。八年过去，此处变化不大，还是单人单桌，黑板专门有一列拿来写当日的课表。
高中生活算不上愉快，她本来就是闷葫芦性格，周围又处处都是擅长左右逢源的女生，小团体一个接一个，建立速度快，土崩瓦解的速度更快。两年半，周围人来来去去，她一直没有交心好友。
再加上课程难度大，尤其数学和地理，她应付不来，成绩经常排在班里中下。人际和成绩都不行，自小的朋友也不在身边，高中三年无比灰暗。
“我这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呢？出去集训应该也不轻松吧？”她轻声道。
“不轻松，艺考集训没有轻松的，我们这些想考表演的除了训练还得保持身材。那时候就很羡慕美术生音乐生，他们下了课在路边随便吃，珍珠奶茶鸡排烤串炒粉冰淇淋——”秦尧说着说着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他现在当了演员，更得保持身材，想放开吃这些垃圾食品是不太可能了。
“应该有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有是有，但上大学后基本也不联系了。”她正好转过脸，他无限地望进她眼睛，“挺奇怪的，当初不管玩得多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好，一旦分开，就没几个人会想着再去联系，更别说见面。”
“那我们呢？我们这算什么？”
秦尧没想到林阮纯会抢先一步说出他预备的台词。好在入行数年，他慢慢也学会了临场发挥。
“感情这种事也是需要努力的。”他沉吟片刻，说，“之前我老想着顺其自然，结果一路走一路丢。现在我知道努力了，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机会嘛，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笑了笑，“走吧，家里有人等着吃饭呢。”
秦尧将她刚才那句话看作是默许，精神一下就来了，话匣子打开，路上叨叨个没完。讲他初入娱乐圈时碰到的事情，有搞笑的也有肮脏的，讲曾经碰到的贵人和小人，讲有些搭档演技多糟糕但是是关系户只能忍着。林阮纯一一收下，笑道：“不愁没素材可写了。到时候要是我被封杀，我就把你抖出来，这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
“你抖出我多少黑历史，我还怕你再写一部吗？”他正说到兴头上，“跟你说，王导的女朋友——”
林阮纯脚步倏忽停下，他往前走了两三步才刹住。由于视线一直集中在她身上，他刚才没有看路的前方，现在转过头，才发现自家老妈和林母就站在前面一家小店门口。她们两人向来算不上对盘，此时表情却惊人的相似。以秦尧贫瘠的词汇量，他只能想到一个词：捉奸在床。
不过她们的默契仅有五秒不到，紧接着秦母就一个箭步窜过来，抓住儿子手腕：“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外头游荡，拿我和你爸开涮呢？饭都热了三遍了！”
然后做出一副才注意到林阮纯的惊讶模样：“哟，阿纯也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