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黄海棠教我内功的时候曾经用了这么一个法子：她找来一块五花三层的猪肉，四四方方一尺见长，又找来一张极其昂贵的宣纸平铺在上面，跟我说了一个字，打。
我见那块生猪肉肥瘦相间甚是好看，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做熟了该怎样吃，哪里舍得下手去打它。且那宣纸薄如蝉翼，铺在猪肉上面不久便被猪油浸得油润透明，这打下去究竟是要打纸还是打肉我一时搞不清楚。
黄海棠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枝，高高举起后顺着那方子肉抽了一鞭。只听得一声脆响过后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事，那纸那肉仍然好端端躺在那里。黄海棠对我命令道：“掀开看看。”我就依言把肉上的纸给揭了下来，结果当我小心翼翼把那宣纸从肉上面撕下来后才惊讶发现，在那宣纸下面盖着的那块方子肉已经被黄海棠那一抽之下皮开肉绽，而盖在上面那张稍微使点劲就会扯烂的宣纸却毫发无损。
黄海棠一努嘴，说道：“呐，这个东西就是内力了。”我一手拎着薄薄的宣纸一手托着体无完肤的五花肉，不知道说什么好。黄海棠吩咐道：“你从今天起就练这个，拿纸盖在肉上面使劲打，想着法子打，不要一昧的闷头下苦力，也动动脑子找一找发力的点和出招的手感，不管你是徒手还是拿点东西，只要能做到这样隔着宣纸可以打坏这块肉，就算是掌握内力的窍门了。”
黄海棠也真大方，当时就拿出一摞雪白雪白的宣纸放在那儿给我练手。起初我还有些犹豫，怕伤了这稀奇珍贵的宣纸，虽然自从龙亭候发明造纸技术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百余年了，可是这玩意儿大多只有画画写字儿的那些大文人才买得起，通常讲学或是兵书还是大多用竹简。尺牍虽然和纸张比起来笨重不少，但是胜在保质期长，也不怕水泡虫咬，便宜又实惠，搞多了还能拉出去充门面，许多老夫子整天对人吹嘘自己学富五车，那五车必须用竹简来装，要是换了纸张估计三本书就把老夫子一辈子的学问装进去了。
我心想既然我是用刀的，就不要胡练八练了，就老老实实的一上来就拿刀培养手感好了，免得空手练得熟了换了刀又找不到手感。理想总是好的，现实总是骨感的。我这一刀下去别说什么宣纸方子肉了，就连那张放肉的柴木桌子都险些被我一刀劈成两截。黄海棠看了也有些惊讶，先是笑了一阵，又把脸拉下来凶我道：“你使那么大的熊劲做什么！”
我这次小心了许多，想着尽量收放自如一点，一刀下去后迅速回弹，像是在水面上打泡泡一样一触即收，结果看了看那肉是没受什么伤，可当刀刃碰到宣纸的瞬间就把那纸张给弄断了。
黄海棠说道：“你现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内力，居然还想一步登天拿刀来练，要知道你得先熟练掌握内力这东西后才能灌注到兵器上来使用。还是先空着手练吧。”
被黄海棠这么一说我颇有些沮丧，就把刀放在一边开始空手拍肉。本来我想着要是能一上来就拿刀掌握手感，兴许能省不少弯路，哪知道练功这事没半点投机取巧可言，只能一巴掌一巴掌自己打出来。
我调整了下呼吸，深吸一口气，凝聚掌力于手心，沉腰落马迅速轮出一掌，自上而下重重拍在肉上。只听啪得一声脆响，那五花方子肉竟然震得我的手掌心火辣辣的生疼，再一看那方子肉屁事没有，宣纸却被这一巴掌打了个稀烂。
我气的有点想笑，加上手心疼得厉害，甩了甩巴掌心想着这是谁家的老母猪竟然这么带劲，一巴掌打下去居然反震的这么疼。黄海棠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你这样大喇喇一巴掌实打实打上去肯定会手疼啊，要知道你打它多大面积就有多大面积对你反噬，你得掌握手法和心得，虽然我不是教人家拳脚功夫的师父，但是看你笨成这个熊样儿还是会生气的。”
黄海棠板着脸训我训到一半，忽然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来，竟然开始捧着肚子弯腰大笑，一直笑出眼泪来都不罢休。我知道她癫劲儿又犯了，懒得理她自顾自再度练功。但是一直练到去恒山前个把月也没丝毫进展，黄海棠叹口气说道：“银子花了不少，却连一块猪肉都没拍碎，你是舍不得对同胞下手么！罢了罢了，你就别往内功这方面努力了，今后一心练外家功夫吧！”
黄海棠找来一块石砖，稍微调整了下气息，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吐一口气猛地向下拍落一掌。就听咔得一声脆响，黄海棠纤细的小手拿开后那石砖上竟有丝丝裂纹。
黄海棠搓着手揉着，疼得直呵气，眼泪打着转转道：“你要是实在练不出内力，就往这生猛的外家功夫上靠吧！只不过这外家功夫练到顶点也要转向内功，不然会伤身体。我看你也练不到那份儿上，所以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吧。”
我一听说得也有理，就学着黄海棠的样子使劲往那石砖上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下去可跟拍那五花肉的手感差远去了，差点没给我无根手指头打断，而我这用尽了吃奶力气的一巴掌居然连一丝浮土都没打起来，倒是疼的在一旁偷偷抹了半天眼泪，笑得黄海棠前仰后合直骂我是废柴。
所以我一直认为，什么狗屁外家功夫练到顶点才转内家修为都是糊弄人的鬼话，能一巴掌把这石墩子打得披头散发的还用个什么内功啊，莽就完事了呗，你石头都能拍烂还怕拍不烂脑瓜子啊。
然而今天我却见识了。
我和李进陡一交上手就傻眼了，我朝他砍下一刀，李进不躲不避，迎面一掌拍来，登时我就觉得呼吸跟着一窒，接着脸上像被恒山绝顶的北风狂吹似的刮得疼。我心里大惊，不是说好不用内力么？形式不容得我细想，于是赶忙提到格挡，李进这一掌喀嚓嚓打在我木刀的刀面上，立时把我震出去一个跟斗，待爬起来时才发现那木刀碎得只剩下一个刀把儿了。
我怔了半天，看看手里的刀把儿，再看看一脸傲气的李进。那边的支谶上人看出我的疑虑，解释道：“少侠不必惊恼，岭南王确是没动内力，他用得是地地道道的外家功夫。”那李进听了颇不服气，哼一声道：“老夫年轻时凭一双铁掌横行天下，没少妄杀狂徒，只是待这掌法练到极致不能再精进时才转修的内家功夫，因此脾气性格收敛不少，全是得益这修心养性的功夫。若是换了早些年遇上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多少就打死多少。”
这下我彻底傻眼了，转而去看那边提议不动内力拼功夫的剑神李彦，这才明白了这老小子的阴险用心。
我刚才还在纳闷为何这李彦明明在我这里丢了这么大的脸居然还偏帮我说话，敢情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李进的外家功夫极其刚猛，稍微碰到擦到就非死即残，而李进若用内力的话会收放自如，对我的伤害也就是点到即止的那种。所以李彦用言语挤兑李进，甚至不惜把自己败在我手上这事拿出来说，我起初还以为他和李进私下不合，这才逼李进用外功和我打，想着也想在这里让李进出一把丑。可我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这李彦明明是和李进一起来帮支谶上人助阵的，从他对童渊黄海棠的态度就看得出来，虽然同为天下四绝，但是明显这两人关系更好一些。
当初在恒山和李彦过招时，本来我是没有半分胜算的，那李彦被誉为剑神那是真的当之无愧，之前见马超的出手法已经惊为天人，觉得那是心随剑动的极妙招式，哪知道和李彦交手后才发现，若是说马超的剑法是跟着意念走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的话，那李彦的剑法则是明显高于这一层次，已经快过了他自己的自我意识，几乎是不用思考，他的剑左右着自己的思维，好像拥有自己的生命似的。
当时李彦争强好胜，为了在弟子们面前炫耀自己神乎其技的剑术，一来夸口不动内力，二来非得一连十剑都要刺我右手手腕的同一处伤口，最后这才被我抓住漏洞给他一通老拳打到昏迷，要是他没有这么逞能，别说十剑、八剑，他只要夸口个五剑六剑刺完后再随便换个什么地方打我就必输无疑了。
李进和李彦不同，李彦不动内力的话那剑就是剑，虽然快虽然锋利，但他左右不过也是一把利器罢了。可是李进就不一样了，他收了内力后掌法却陡然凶猛了几十倍，李彦的剑是利器，他的一对肉掌却成了凶器！也许是许多年未曾动过外功的缘故，李进收了内力后居然连性情也跟着变了许多，丝毫没了刚才那股子官员身上的儒雅大度的气质，反而多了许多江湖莽汉的暴躁和狠辣。
我此刻脑袋里有些空明。上来第一招就把我的木刀给打成了碎片，接下来不管我再要来多少兵器也都是给他一掌拍碎的事儿。我身子骨虽然硬朗些，但是跟着硬木打的兵器来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实打实吃他一掌且不论五脏六腑会不会像那宣纸下的方子肉一样皮伤肉绽，光是这筋骨外皮也得给打得碎碎平安。
怎么办？我傻站在那里，一下子茫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