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7日,周三,阴,白露。
今天,是我的生日。
第一个不和父母一起过的生日。
晨起,似是昨夜的惊扰使我有些困倦。忽然忆起昨夜,月光连连,星光点点。一种名为想家的情愫悄然生长,狠狠的刺痛了我最柔软的内心。所以,一夜未眠。月儿走这它的路,照亮了我脸上的泪。
一切一如平常,紧张而激烈的早起冲刺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起床时磕到头让我的心情稍稍有些低落。
上课,一节接着一节,还是一如平常。
中午,我拉着姜涵去逛了学校里的超市。
那时候我妈还没有开始接触超市的业务,我对超市这种地方向来也不是很感兴趣。我一向是个节省的孩子,小时候的穷日子过怕了,所以即使现在明知道家里稍稍有了些资本,我也不轻易花钱的。所以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学校超市,好像也是高中三年最后一次逛超市。
超市是连锁的大超市牌子,窝在学校里倒是显得委屈了。可是学校本来不就是用来学习的吗,超市难道是学校的标配吗?
学校里的超市不大,货架上被摆的满满的。走在过道里,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了货架,到时候,不只是赔不起,更丢不起人。
来逛超市的时候就没有什么目的,现在在人还不多的超市里来来回回的逛更是不知道该买什么好。
一方面,我忌惮它们的价格;另一方面,我又没多大兴趣。
虽然是我拽着姜涵来的。
绕来绕去,我的手里最后也只是多了三袋可吸的果冻而已,我好像好久没有吃过了。
我和姜涵一起走到柜台前结账。相比之下,姜涵比我要受欢迎的多,毕竟她手里大大小小的好多东西。饶是买的多,那个收银员也没有给我们太多的好脸,正是她们最忙的时候,她们怎么会提起精神来正眼看我们两个孩子。我和姜涵一前一后的结账,收银员对我是吼,对姜涵是没精神的说。
姜涵是一向的好脾气,对谁都是温柔的,走的时候,甚至还对那个收银员说了句“谢谢”。
可我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暴躁的脾气,那个时候的我就算是给人欺负了也只会哭,不会反击。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牙尖嘴利的呢?我怎么就变了呢?
变了不好吗?至少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了。就算我被人欺负了,我也会想着法的反咬一口。不让我好过的人,我凭什么让他好过!
呵呵!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我帮姜涵拎着她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宿舍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那天,我花了六块,姜涵花了六十。
哦,对了,那天中午,我没有吃午饭,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个没过期的面包对付着过去了。
午休铃响,宿舍楼很快安静下来。大家不争不抢的平分着阴天的阳光,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光。
我睡的很早,也睡得很轻,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竟反反复复的醒来好几回。
起床铃响,起床,上课,按部就班。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地理老师走进教室,宣布她需要一个地理课代表。
往往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主动承担的,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班级。尽管老师们都会说当各代表的各种好处,可是在我们心里课代表终是有些耽误学习的,毕竟课代表是用自己学习的时间来为大家和老师服务。
我这算不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地理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和全班的鸦雀无声中默默举起了手。地理老师叫了我,那时的地理老师还没有记住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说:“老师,我给你当课代表好不好?”
若是私下和地理老师说这些话,听者都会以为我在撒娇。
可是现在听着,怎么有了些可怜呢?
我可以明显看出地理老师的不愿,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怒气在一瞬间让我寒了心。
可她毕竟是地理老师,是老师,是班主任,她不能当着全班的面让我下不来台。地理老师假意答应了让我做她的课代表,却在下午第三节课后把我叫出去,直言不想让我做她的课代表。
我能怎么办,老师自己说的不要我做课代表。倒贴都不要,我还要死皮赖脸多久!
我和地理老师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扰乱您的兴致,耽误了您心爱的人选,阻碍了那个人的前途。
吃完晚饭回来,我们照例先站着背着英语单词。等到地理老师进班敲了敲讲台,硬生生的大家的背诵打断,我们才一个个搬着椅子,从教学楼里排队鱼贯而出。
今天,是开学的第七天,是新生教育的最后一天,是我的生日。
姜涵是全学校除了书长之外唯一知道我生日的人,还是昨天看我心情不好逼问之下我才说的。
所以今天姜涵特地排在了最靠前的地方,生生的拒绝了好多想要霸占她身边位置的人。姜涵是什么人啊,温柔如她,平时来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人,今天为了我这样做,着实让我心头一暖。
看来,还是有人爱我的。
我撒娇似的对姜涵说了声“谢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尾音是怎么拐上去的,说完之后,我和姜涵都是一声的鸡皮疙瘩,然后我俩又默契的笑了笑。
进入会场,我们班的位置正对舞台中央。
会场里很安静,这是我们军训的成果。半军事化的管理有时是很管用的,比如现在,没有人会说话打闹,因为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大校长,年级校长,三位主任,一一入座,宣布新生教育大会的开始,会场里响起掌声。教官们教过我们,有些场合的鼓掌是不用用心的,因为不需要,那种场合需要的仅仅是声势而已,所以要把两只手握成空拳在鼓掌,这样弄出的声音最大,手也不会很疼。比如现在的我在鼓掌的样子。
开场仍是和之前差不多的内容,左不过是要好好学习。我真的搞不懂,这样的活动,小城一中是怎么硬生生的弄了七天!
我听的恹恹的,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听各位人物灌鸡汤。
“今天是新生教育的最后一天,学校准备给同学们一个机会。”不知道哪位人物说。
总是比之前的鸡汤好了点,我正了正坐姿,准备听下文。
“我们准备让三名同学上台来唱歌,有伴奏的。”是我们部的主任说。
主任的话一出,全场惊动,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充斥的全场。人高兴了,就不会在去管后果了。
唱歌吗?我好像还可以。
上台吗?面对这么多同学吗?我好像又不可以。
地理老师突然绕到前面来检查纪律。我看着地理老师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飞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在躲避家长,我已经不敢直面地理老师了。
上台之后会被拒绝吗?会被他人耻笑吗?在一片骂声中灰溜溜的下台,还能找到自己上台的初心吗?
我的腿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我加紧双腿让颤抖尽量不太明显。
“木木,你怎么了?”姜涵问。
但我知道她此时不是关心,而是怂恿。
果然,我还没有说“没事”的时候,姜涵就已经又发问了:“怎么,木木想上台啊?咱们今天这个位置好,要上台很快的,一定比别人快。木木,上台吗?”
我来不及回答,台上的主任已经在倒数了。
“三,二,一!”
我想上台,却又迈不开步子。我的腿还在颤抖着,我的眼却死死的盯着此刻站在台上的三个人。
怨恨吗?不知道。
那为什么死盯着人家?不知道。
后来她们几个各自唱了歌,其中一个男生耍赖般的唱了三首,惹得全场大笑。而我却什么都不在意了。
我到底还是失落了啊!
散会,搬了椅子,回了教室,地理老师又唠叨了几句,下课铃响,四散而去。
我拒绝了姜涵要和我一道会宿舍的要求,我说:“我还想待会儿。”姜涵走了,教室就没剩几个人了。
我在教室外找到了等着锁门的地理老师。地理老师低头玩着手机,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我走近,轻轻的唤了一声:“老师。”
地理老师像是后知后觉一样,抬头看见是我,瞬间挺直身子。
气氛有一丝的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
地理老师问:“有事吗?怎么还不会宿舍?”
我说:“老师,我想借用一下手机,打个电话。”
我的要求不过分,地理老师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一个人要拒绝另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我不想,我不愿意,都是理由。所以,拒绝不需要理由。我清楚这一点,也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地理老师只是把手机递给我,打开了拨号的键盘,看我的手指在手机上熟练的按出几个数字,才问我:“打电话干嘛?”
我的手愣了一下,随后又继续按着数字,按下拨出把手机贴在耳边,我低着头,对地理老师说:“今天,是我生日。”
地理老师估计也是愣住了,缓了一会儿才说:“你慢慢打,我去那边等你,今天我把你送回宿舍。”地理老师没有听我回答,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地理老师的脚步刚刚迈出,我这边的电话就通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喂。”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瞬间让我泪流满面。
我哭着说:“妈!”
电话那头的妈妈好像有点吃惊,声音很是惊喜的说:“木木,是木木啊!”
“嗯嗯,是我,是木木。”我哽咽着回答,又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妈,妈,今天是我生日,我想你,我想回家!”
积压了一天的委屈在顷刻间爆发,我对着电话哭的直不起腰来,最后反复着说着一句“我想回家。”
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飞多高,无论我经历了什么,无论我最终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家。深夜在宿舍辗转难眠的时候想回家,被一道解不开的题气的撕卷子的时候想回家,从食堂的饭菜里吃到钉子时想回家,······我想回家!
然而人终究要做一只飞鸟,不可能永远在羽翼下享受着无风无雨的日子。总要有一天,小鸟的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飞了;而老鸟的翅膀也不在宽大到可以为小鸟遮风挡雨了,老鸟也累了要休息了。
比如现在的我,无论父母的人脉多广都不可能把我接回家过给生日。更何况,父母和我都没有那样的心思。
所以,我才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一遍又一遍哭着喊着“我要回家”,却没有请假,没有回家。
“木木啊。”妈妈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似是染了哭腔。妈妈是多要强的一个人啊,爸爸说过,结婚之后尤其是有了我之后,妈妈就再没哭过。今天为了我,妈妈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今天,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不和父母一起过的生日。
今天,是父母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我的女儿的生日。
我哭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妈妈在那边安慰着我,似乎爸爸也过来了。
最后时间实在是不允许了,我也安慰了妈妈几句,说着:“我没事啊,妈,我没事了,睡一觉就好,嗯嗯,你们早点睡,别太累。不用不用,我还有钱。嗯嗯,就这样,挂了啊!”
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电话挂断了。
我强忍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在走廊外找到地理老师,把手机还给老师之后,不顾老师要送我回宿舍的好心,说了句“谢谢”就立马转身开跑。
我不知道如果在地理老师面前在待一会儿,我会不会再次泣不成声。
我发了疯似的背着书包跑在夜色的校园里,风吹不干我的泪却刺疼了我的心。
最后还是赶在熄灯铃之前赶到宿舍。我来不及洗漱,翻身上床,隐隐哭泣。
到了宿舍里,就容不得我大声哭泣了。
同宿舍的同学都来劝我,问我怎么了姜涵拉着我的手,安抚着我。我哭的停不下来,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生日这天哭的这么厉害。我说不出话了,只是哭。有一阵嚎的没声了,过了会儿声音找回来,我才说:“我想回家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说了“我想回家”,而没有说“今天是我生日”。大抵,我其实只是想家了吧!
这样的理由引不来多大的同情,所以大家都是三言两语的安慰了我一下,就各忙各的去了。我也默默从大哭转为垂泪,不能因为我,耽误大家的大好前程啊。下午是,现在也是。
我躺在床上,泪还是会不自觉的流出眼眶。耳边已经没有蝉鸣了,毕竟已经是白露了啊。
白露,二十四节气中第十五个节气,孟秋的结束,仲秋的开始。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对白露的诠释为“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
白露这天出生的人,通常会有张惹人怜爱的脸,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是一位意志坚定,勇于进取,但较容易钻牛角尖,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感情上,是一个充满柔情的人,容易令人陶醉。
我就是白露这天出生的女孩子。
我躺在宿舍小小的床铺上,面对墙,双手紧紧的环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狭窄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
准确来说,我的生日是9月7日。2001年的9月7日是白露,并不代表每一年的9月7日都是白露。可是今年,2016年的9月7日是白露。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也曾经质问过自己,每年过生日的意义在哪里。
我不过是一堆化学元素堆砌在一起的化合物,我为什么要敬鬼神、敬先祖,我为什么要有目标、有信念,我为什么要活的有意义、有价值。
因为我们是人,因为我们会思考、会行动,因为我们和其他物质不一样。
我们必须敬鬼神、敬先祖,我们必须要有目标、有信念,我们必须活的有价值、有意义。
所以,每年都要过生日。
那过生日是不是就会开心呢?
今年我这样问自己。
我曾经有过十几个开心的生日,我也曾经每一次都会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生日。可是不是,每一次往往过了一段时间就慢慢消散了,那些快乐也夹进日常的琐事里找不到了。现在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些生日是怎么过的了。
难道世间只有悲哀才能流传万世、名动千古,而欢娱却只能在兀自欢喜之后逐渐消失吗?
这世间的欢喜就没有永恒的吗?
我想不明白。
明明是普通的一天,为什么会有人欢喜有人忧呢?
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非要去讨一句祝福呢?
我不想明白。
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强大才可以直面惨淡的现实;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勇敢,才敢一条独木桥走到黑;我不知道一个人要多有耐心,才能在每个深夜辗转入睡。
我想,我大抵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的我,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闭上眼,双手交叉握拳。要过零点了,我要许愿了。
我许过很多的愿望,我不知道这次的愿望会不会实现。
不,一定会实现的。我,可是白露出生的女孩子啊!
2016年9月7日,周三,阴,白露。
那年的生日,没有父母,没有李爽,没有蛋糕,没有值得开心的事,没有一句”生日快乐“。
那年的生日,我自己一个人蜷着身子哭了好久,最后哭着睡着了,第二天两只眼睛红肿不堪。
那年的生日,我许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愿望,并且坚信它一定会实现。
最后,祝我自己,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