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听应母说了一些应墨酥小时候的趣事,缄默稳重的形象被亲生母亲毫不客气地摧毁。惠黎倒更是佩服坐在一旁若无其事的他,仿佛那些都是别家熊孩子的黑历史。
惠黎脸上一直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是有史以来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次,脸部肌肉僵硬倒快要抽搐。
应母正说得有声有色时,突然又把话题抛给惠黎:“小黎从小就文静吧?”
她微微一怔。右边的男生也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一瞬间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其实只要简单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但又担心热烈的聊天气氛会被自己搞到冷场,便迅速地组织不会让在场的人感到无聊的语言:“也不文静,有一段时间很野,光着脚丫和小伙伴们追逐搞打是常有的事情。”
确实有那么一段最放肆的光阴,是在乡下和曾祖母生活的三年。
被热情的应母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餐。
席间,应母的目光总偷偷地对面两个人身上流转,然后好似发现了有趣的事情,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见怪不怪的应墨酥没有搭理她,安静地咀嚼食物。
“学校里,有没有人说你们很像?”没能成功地故弄玄虚,应母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问出来。
这让惠黎立刻联想到前段时间,有无聊的人曾经戏称她为“女版应墨酥”,当时优奈还有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番理性的分析。惠黎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男方的亲生母亲却说出相似的看法,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官方认证一样。惠黎感觉到喉咙干涩,嘴里的食物反复咀嚼着,难以下咽。
“哪里像?”男生随意地一问。
“说不上来,总之如果你们俩放进人堆里,我能够一眼辨出来。”
男生突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放下碗筷后对惠黎说:“我送你回家。”
“这么没礼貌,小黎还没有吃好呐。”
惠黎却像得救一样,顺着他的话站起身,对应母说了感谢的话,然后立刻将行李箱拎出来,现在门边等候应墨酥。
男生从里面的某个房间把猫抱出来,走到惠黎跟前,说:“让你再看它一眼。”
说得像是生离死别。
不过以后确实不会再来了。最艰难的决定做好之后,心里反而得到释然。让它留在这个家里也许会生活得更好,反正没有比沈家更坏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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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都不了解,别人口中张扬热烈的青春,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些存在于作文里,绘声绘色地描述青春的文字,总让惠黎无法感同身受。
而当她此刻正坐在应墨酥自行车的车后座,沿路的雨后新景在眼前呼啸而过,车轱辘和踏板链条转动的声音清脆入耳,男生的热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在惠黎掌心……这一切同时发生着,带给她失重般的眩晕和心悸。
她好像幻听到由层层叠叠的海浪声、被夏季微风吹响的铃铛声、山林里空灵的鸟鸣声组合而成的梦幻交响乐,涤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极了宫崎骏电影里色彩斑斓的青春画面。
“抓紧了。”男生的声音被风稀释成梦呓般的音量,仿佛从遥远的海的那边传来。
惠黎没能听清他说的话,差点被猝不及防的加速给甩出去,电光火石间不经过任何思考,她本来矜持地搭在他背上的手,不得不绕过他的腰,死死地环住,攥紧他的白色衣衫。疾速的下坡路结束之后,又因为刹车时的惯性,她的脸冲撞上他的背部,久久地维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
平时都是看他车接车送,都要忘记他也是一个会把单车骑得飞起的热血少年。
不知交通工具怎么会从汽车演变成单车的。当惠黎逗猫玩了好一阵后,发现他已经理所当然地在院子里擦拭自行车了。作为麻烦别人的一方,自然不能不知好歹地挑剔,可是他难道忘记自己还有行李箱么?虽说体积和重量都不大,毕竟没有背包来得方便。
后来证明惠黎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就像是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拎包一样,挂在车把上,对着发呆的惠黎招了招手,说:“坐上来吧。”
“不会破坏平衡么?”惠黎还是害怕他因为送自己而在路上出事,自己跌伤了不要紧,一个被学校寄予厚望的毕业考生,可不能在最后的两个月里出任何状况。
“你坐上来就能保持平衡了。”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惠黎只好无奈地在应母笑容洋溢的送别中,坐上他的单车。
小臂内侧,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地方,传来了越来越盛的热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维持这暧昧的姿势已经很久很久,立刻闪电般地撤回手臂。
“你的平衡感不错嘛。”男生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对她说到。
“彼此彼此。”女生的音量也比平时大了许多,夹杂着难得的活泼笑腔。
“马上升高二了,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她也本着礼貌问他,“你准备去哪所大学,清华还是北大?”
“我告诉你了,你会来看我吗?”
“诶?”
对话像被十字路口的红灯制停的车速,在刹车之下戛然而止。
惠黎后来依然想不通,那个周日的午后,为什么除了他和她,会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为什么他要把许久不用的,上了灰的单车重新推出来;为什么本该陌路甚至对立的两个人,会突然熟悉到可以愉悦地聊天;为什么平时严谨认真的他,会向她抛来会让异性脸红心跳的暧昧问题……
为什么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无措的同时,内心竟然产生不能言说的欣喜。如果不是躲在他的身后,恐怕就要被他发现,自己因为他的这句话,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红灯还剩十秒,在风声突然消失的静谧空间里,诺大的十字路口唯一能捕捉到的声音,是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毕业后,考过雅思,我会去美国。”
这次,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不紧不慢的平淡语调。
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发现下唇被牙齿咬出难以恢复的痕迹。
他的右脚用力一蹬,再次向前行驶起来。
心情就好像接下来一顿一顿地起伏在表面不平整的石子路上一样,并不影响前进的速度,只是一阵一阵地被硌得生疼。
他直接将单车骑进沈家的大门,减速让惠黎提前跳下。
以此地为界限,两个人默契地不再用语言交流。
惠黎从他手中接过箱子,一转身,便看见沈南葵带着迟疑,向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在路上遇到。”他按照惠黎交待的说辞,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惠黎不理会两个人的谈话,迈着镇定的步伐经过沈南葵,走到屋子里面去。
惠黎身上飘来的和应墨酥极为相似的香气简直要让沈南葵晕厥过去。才不是在路上遇到这样简单,惠黎的穿着和上午她回家时完全不一样,在她消失不见的这几个小时里,一定发生了更多事情,却被他们刻意地隐瞒着。
细思极恐,沈南葵的心里发出阵阵寒意,手脚顿时冰凉透顶。可偏又不能追根究底,毕竟是自己做了不恰当的事在先,如果将真相连根拔起,恐怕最后难堪的人会是自己。
如果要认真玩心机,每个人都有潜力。
就像惠黎故意不让应墨酥说出真相,故意在沈南葵身边经过时用小动作掀起气流。她将细微的线索送到对方面前,然后对过程绝口不提,任她在哑巴吃黄连的猜疑中尝尽千只蚂蚁蚀心的滋味。
一定痛痒难耐吧?
小小的惩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