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傍晚起飞,穿越层层云雾,抵达更蔚蓝纯净的大气层。那轮即将消失于地平线的落日,此刻更加热烈地照耀在机身周围,铺满金灿灿的光泽。
惠黎开始启动一本全新的日记本,伏在小桌板上断断续续地书写。
手机在关机之前,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飞机落地后通知我。——应墨酥。
是他的风格,简短,抓住重点,不失基本礼仪。
惠黎回想母亲将自己送上飞机时说的话:“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帮你在机构里申请住宿。所以你到了那里一定要和墨酥联系,他会帮你安排。”
惠黎听后诧异不已,如此重要的事情。她确实有全程跟随集体行动,不去麻烦应墨酥的想法。可是母亲似乎早料到她的心思,直接给她断了后路。
“和人家非亲非故,为什么偏要麻烦他?!”惠黎罕见地和母亲置气。
“外面治安不好。”母亲安抚她,“他毕竟在那里住了大半年,而且又是认识的孩子,我比较放心。”
眼见登机时间所剩不多,惠黎只好无奈地接受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惠黎开始轻按太阳穴缓解头痛,合上日记本,关闭阅读灯,开始尝试入睡。
惠黎下飞机后,很意外地看到天空仍是黑夜,这才想起费城和中国有12小时的时差,现在正是凌晨两点。
她打开手机,纠结要不要发信息去打扰他。反反复复地编辑文字,又删除掉,不知不觉已经跟着人流走到接机口。
惠黎心想,干脆和领队报告自己没有住处,对于领队来说,临时安排住宿应该不是难事。
正当她要跑到队伍前头找领队时,脚步加速的过程中,手臂突然被温暖的手掌擒住,她的心陡然一紧。
母亲那句“治安不太好”言犹在耳。
凌晨、异国、黑发黄皮的中国女孩,这些因素相加到一起,让她立刻感到不安,难不成真被亡命之徒盯上了么?
那不敢回头的一瞬间,惠黎想了很多,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只手。
可是却被拽得更紧。
“往哪儿跑,我在这里。”低沉的声音那样熟悉,就像那个清晨的雾中,有人问她“你跑什么?”。
可是,这次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温柔。
惠黎转过头,看到了那张一年未见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像一束暖光,在黑夜里照亮,消除了她心中的忐忑。
“学长。”她有些尴尬,原来他早就等在这里,可她却没有听话地发送短信通知他。可能一个眨眼,就会在人群中错过。
应墨酥将她手上的拎包接过去,又准备卸下她的背包。她连连往后退,摆手说:“不用了,不重。”
应墨酥没再坚持,领着她往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你们的领队,似乎有些不负责任。”他突然说。
“嗯?”惠黎想了想,他大概是指,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脱离队伍,领队却没有打电话来确认安全吧。
“可能我妈事前和他说了,有人会来接我吧。”惠黎帮他解释。
“你怎么没发短信给我?”他把行李悉数搬上后车箱,将车门打开,让惠黎上去,自己再坐到她的旁边。
那双修长的腿似乎已经长到无处安放。
“呃……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的心这么大吗?”他突然语气轻快起来,带着一丝笑腔。
惠黎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神情,他的确是在笑。前所未有的事,过去他大都收紧下巴,以讨人厌的高冷姿态面对她的。
惊讶之余,自己的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扬,神经不再绷紧,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到了住处,你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告诉我。”他恢复认真的表情。
“不敢。”这两个字,有调皮的成分。
成功把他逗乐了。他嘴角扬起来的弧度,不张扬脱轨,角度把握得刚刚好,隐隐约约脱去了少年稚气,显露出成熟的味道。
“不要拘谨。这个城市的名称,用希腊文翻译出来,是兄弟之爱的意思。是很暖的城市,有浓厚人文气息,你应该会很喜欢。”他第一次说出长长的一段话,既做了科普,又安抚了她的内心。
“你应该会很喜欢”,一般是对熟悉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惠黎屏住呼吸,不再说话。
等距离的路灯一盏一盏掠过车窗,坐在车上的两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惠黎坐了很长时间的飞机,立刻又乘坐汽车,身体有些不适,便绷直腰身向前微倾。身后的人单手支在车窗上,撑着脸颊,左手在袋子里摸索着,掏出一小片绿箭口香糖。
他轻轻点了点惠黎的肩膀,将口香糖递给她。
惠黎摆手,觉得只要维持着绷直的状态,应该能够撑到下车。
他干脆撕开包装纸,差点以强塞的方式,喂进她的嘴里。
惠黎低眉,看到他秀气的指节,乖乖地将他手里的口香糖含进嘴里。胃里的恶心感渐渐消退,可后遗症是心跳加速,砰砰砰地快要从嘴里跳出来。
“我昨天和程落说起你要来的事。”如果他不提这个名字,她快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
他说:“他让我务必事无巨细地照顾好你。”
原来如此,他态度和以往截然不同,不是因为时间,也不是因为母亲,而是他最重要的好兄弟的嘱托啊。
惠黎嘴里嚼的口香糖渐渐失去香甜的味道,她看着应墨酥越发英俊撩人的五官,说:“萍水相逢,谢谢他。”
没有想到,应墨酥口中“还有一间卧室”的房子,竟然是一整栋独门独院的两层楼房,而且房子是他父亲买了写在他的名下。原本有四间卧室,楼下的两间被改造成了书房和私人影院。
这栋房子临街,离费城著名的几个景区都不算太远。
惠黎走进他为她准备好的房间,灯未开,首先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好像是……
“啪嗒”一声,应墨酥打开了电灯开关。惠黎看到木质床头柜上,果然摆着一瓶盛开的郁金香,粉色、紫色和白色的花朵相间,为这个配色单调的房间增添了少女感。
应墨酥走到床边,将花瓶搬走,说:“晚上不适合摆在卧室。”
惠黎微微一笑,心生疑惑:这个季节,不是郁金香开放的季节吧?
应该是更早的三月,在那个充满雾气的小花园里,各种颜色的郁金香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膜,更加温柔,香味若隐若现。
“怎么样,现在想睡觉吗?”凌晨三点了,他的精神依旧很好。
惠黎摇摇头:“时差还没倒过来。”
“卧室正下方的房间,有很多电影CD,你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好的。学长,你快去睡觉吧。”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他继续问,“我先帮你找出来。”
“呃……有《费城故事》吗,比较应景。”她笑道。
只是随口一说,希望他能早点去休息。
“还真没有,大多是悬疑类型的片子。”他说,“明天我去买回来。”
“不不,我随便说的,我不挑,什么都可以看。”惠黎急忙回道。
“什么都可以看?”他重复她的话。
“嗯嗯,都可以。”她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双关,认真地点头。
“真可惜,我也不是什么CD都有的。”说完,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扔下一句“晚安”,关上了房门。
当惠黎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差点羞得要在原地爆炸。
难怪……难怪那么不正经的程落,和看似正经的他是好朋友。
惠黎将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挂进衣橱里。这样反复进行的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在此地长住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借宿三个星期而已。房间里没有可以上锁的抽屉,她将自己的日记本留在行李箱中,锁上。